第八章 肆伐西夏 第八節(第3/6頁)

但是二人卻難以想象,一部目錄學著作,竟會被堂堂侍禦史加上“其志不小”的評語。

“《白水潭藏書總目》收錄古今書目計六千二百一十二部,倍於《崇文總目》,號稱網羅天下之書。此書既已問世,則此前目錄之書,皆成廢紙。日後學者所宗,無非此書而已。”

“此事是平常事。”趙頊笑道:“《崇文總目》雖是仁宗時官修目錄書,然遲早有一日要過時。不過短短數十年間,新增書目竟已翻倍,實是出人意料。”

“陛下聖明。此固是文教之盛事。”安惇的聲音沒有半點起伏,“然而臣以為,《白水潭藏書總目》之分類,卻頗有可議之處。”

“縱有可議之處,似亦不必論之於朝堂之上。”鄧潤甫十分的不以為然。

“若是《白水潭藏書總目》將《尚書》與《樂經》不列於經部而歸於子部,而將所謂‘石學七書’及《三代之治》獨列一條,立於經部之下呢?”安惇冷冷地反問道。

“什麽?!”鄧潤甫呆住了,“啪”地一聲,手中的象牙朝笏竟是脫手掉到了地上。他這才回過神來,連忙跪倒撿掉,向趙頊叩首道:“臣死罪!臣死罪!”

但是皇帝卻也沒有心思去追究他的失儀,趙頊兀自喃喃重復道:“剔《尚書》與《樂經》入子部,以石越之書入經部?”

安惇所說之事,對於宋朝人來說,委實太過震憾。自從漢武帝立五經博士以來,一千多年的時間,易、書、詩、禮、樂、春秋六經外加《論語》、《孝經》,一直牢不可破地成為華夏文化意義上的憲法。雖然不能說無人置疑,但是卻當之無愧的是諸夏乃至周邊國度頂禮膜拜的對象。而自目錄學“經史子集”四分法出現之後,也從來沒有人敢妄自在“經部”加入別的內容——這不是附庸在六經條目下的傳疏之書,亦不是所謂的“小學”之書,而是與六經光明正大的並列於經部之下!

《白水潭藏書總目》的確是私修之目錄書,但是它收錄之書既全,則遲早要完全取代《崇文總目》,成為天下學者最基本的工具書。換句話說,遲早有一天,天下學者都要接受一個事實——“石學七書”是與《易經》、《春秋經》、《禮》、《詩》居於同等地位的著作。

“來人!”片刻之後,趙頊站起身來,高聲喝道:“去秘閣取《白水潭藏書總目》來。”

“遵旨。”內侍們慌忙答應著退了出去。

趙頊目送內侍匆匆離去,雙眉緊蹙,背著雙手,思慮著這件完全出乎意料的事情。

實際上,無論是趙頊,還是安惇,都不知道《白水潭藏書總目》的意義究竟有多大。安惇在政治上的嗅覺是敏銳的,而無論《書》、《樂》出經部入子部,還是石學七書與《三代之治》入經部,的確也是十分刺眼的事情。這畢竟是一千多年來第一次,有人向經學的地位發出了強有力的挑戰。並且,這種挑戰還得到了二程等一大幫學者的支持。但是《白水潭藏書總目》的意義絕不止於此,當然,這是一心一意關注著權力鬥爭的安惇所看不到的——《白水潭藏書總目》再次打破了“經史子集”的四分法,將天下書籍,分成了十余個大部,數百個條目。其中“石學七書”雖然冠冕堂皇列入經部之中,但是在中國的目錄學著作中,同時也頭一次出現了與“經史子集”並列而自成一部的“格物部”,在“格物部”之下,又細分了算術、物理、博物諸多條目——這在學術史上的意義,是再怎麽強調也不過份的大事情。自石越創辦白水潭學院分明理、格物兩院以來,八年之後,“格物學”終於正式獲得了學界的承認。

但是趙頊與安惇自然都不會關心這些。

甚至他們也並不關心《書》、《樂》被剔出“經部”。《尚書》已經飽受置疑,而《樂經》早已失傳,《崇文總目》中歸於《樂經》之下的,不過都是些音樂書籍而已。它們被劃入“子部”,固然很震動,但嚴格來說,並非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真正重要的,是“石學七書”與《三代之治》入“經部”。若是石越的《論語正義》歸於“經部”的“論語”條下,那是題中應有之義,還不足為怪。但是最初被譏為“雜學”的“石學七書”,竟然能堂而皇之列入“經部”之下而獨成一條……趙頊突然間感覺到有些惶恐。

他不知道白水潭的學者們這樣做究竟是有意還是無意。他不相信象程顥、程頤這樣的人物會俯首聽命為石越搖旗呐喊,但是他亦不敢確信——西漢末年王莽篡位時,天下的學者幾乎全都額手稱慶。程顥與程頤的忠誠,就那麽值得信任麽?

“安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