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肆伐西夏 第八節(第6/6頁)

“相公何出此言?”石越大覺訝異,心中又隱隱有一點興奮。桑充國這部新書,他也沒有來得及讀,但是司馬光都說出“天翻地覆”這樣的形容詞來,可見這部書絕不一般。

司馬光卻也吃驚地望著石越,似乎在訝異為何石越連這部書都不曾知道。他想了一會,方才釋然,道:“子明遠在陜西,不知道亦不奇怪。”停了一下,又說道:“《天命有司》全篇主旨,是說仁政是朝廷之責任,而非朝廷之恩賜。官府不施仁政,是逆天命,雖有金書玉冊,亦為非法。百官之權力來自於天子,天子之權力來自於萬民,固百姓有權斥責評議官府之不當雲雲。桑山長此語,可謂深得吾心。”

石越聽司馬光介紹《天命有司》的內容,不由暗暗咋舌不語,心道:“這不是《社會契約論》的宋朝版麽?”他沒料到桑充國竟會寫出這樣的文章,既覺得驚訝,又覺得歡喜。又聽司馬光似笑非笑地說道:“雖是如此,桑書一出,士林爭議便起。有謂之為聖者,有斥之為妄者。而取桑山長之說者,亦有人借此指責足下……”

“指責我?”石越吃了一驚。

“是有指子明不當擅開邊釁者。議者以為,守邊衛國,是為大義仁政;而擅興兵事,是《司馬法》所謂‘國雖大,好戰必亡’者,絕非仁政。陜西路內政百弊而不治,反興兵事,是舍本逐末,雖勝不足喜。”

石越望著司馬光,笑道:“然則相公以為如何?”他素知司馬光的政治主張,此時不過是借他人之口,來當面批評自己而已。

“國家財政艱難,非興事之時。縱有收復靈夏之意,亦當厚養民力以待時。”司馬光終於說出了自己的真心話。他來找石越一個很大的目的,就是想勸說石越萬萬不可支持少壯派的繼續開戰主張。

“相公所言,常理也。但事有例外者。越願以陜西一路為相公言之。陜西路弊政百端,歸根結底,是源於西夏之患。陜西有西夏之患,固不得不養兵,不得不勞民力。既養兵勞民,則百姓不得休息。故越以為,要除陜西之弊政,先要除西夏之邊患。西夏之邊患除,則陜西之民自得休息。否則不免愈想養民力,而西賊侵逼愈急,而民力愈困。以陜西一路而至全國,亦是如此。朝廷財政之所以困難者,在於養兵過多。養兵之所以過多者,在於有西夏、契丹之患。若不能治其根本,則朝廷財政,終是難以徹底好轉。”

石越也是早想好了一番話,要說服司馬光的,此時正好借機說出,見司馬光皺眉沉思,又笑道:“守邊衛國,確是仁政。但守邊衛國者,並非坐守邊城方是守邊。太祖所謂‘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者,亦是守邊衛國耳。相公可知何謂‘好戰’?”

“請子明言之。”

“凡不知為何而戰,不知何時可戰,不知何時當止者,雖只一戰,亦可謂之‘好戰’。凡知為何而戰,知何時可戰,何時當止者,雖百戰而不得謂‘好戰’。以今日之事言之,我大宋與西夏之戰,其目的絕非是要一舉而滅西夏,而是以戰促和,使西夏人畏我大宋之威,而短期之內,無力侵我邊境。則陜西一路之軍民,乃至於大宋全國之軍民,皆可得休息。目的既明,則吾可於當戰時戰,當止時止。相公當知,但凡胡狄蠻夷,十之八九,皆是畏威而不懷德,若不將其打怕,我大宋仁德,亦不免被其當成懦弱可欺之態。”

司馬光聽到“其目的絕非是要一舉而滅西夏”這一句話,已是將心中一塊大大的石頭放了下來。他來找石越的目的其實很簡單,一是為國家惜材,做善意之提醒;二則是因為對西夏之戰和,石越的意見絕對舉足輕重,司馬光一心為國家考慮,實在害怕再起戰端,拖累國家,所以才特意要在皇帝召見石越之前找上門來,與石越詳談一次。這時石越的態度既已十分明確,司馬光的目的也達成了一半,自然是心情十分輕松,連連點頭,贊道:“子明言之有理,子明言之有理。”

石越不過為自己的政策辯護,聽到一向保守穩重的司馬光也連連贊同,也不禁十分高興。頓時,二人談話的氣氛竟變得十分的輕松與融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