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一夜大雪風喧豗 第二節

二更五點左右,太子東宮至福寧殿的路上。

楊士芳背著太子趙傭,與田烈武、龐天壽等人一道,領著約二三十名侍衛、內侍,頭上披著白布、白綾,在宋用臣的帶領下,頂冒著風雪,朝福寧殿跑去。

楊士芳對宮裏的事情非常熟悉,皇帝大行,太子不幸未能在床前看著皇帝登仙,局面已是不利。因此這時第一要務,便是要馬上趕到福寧殿,以防他變。

此時自是不能帶很多侍衛前往的,更不可能披甲執銳,否則形同謀逆,是大逆不道。但楊士芳與田烈武一直對雍王深懷戒心,楊士芳連高太後也不能全然信任,所以聽到宋用臣來傳旨,太還是挑了十五名精銳的侍衛,在懷中暗藏短刃,護送太子前往福寧殿。讓他稍稍安心的是,田烈武這些日子亦住在東宮,他素知田烈武忠勇可恃,若有萬一,亦多了個得力的幫手。

“若是六哥還如以往一樣,與聖人一道住在坤寧宮就好了。”楊士芳一面跑,一面忍不住在心裏想道。但太子既已正式開府設官,年紀雖幼,再住在坤寧宮亦不合適,這有一利必有一弊的事,卻也無可奈何。

“前面是何人?”眾人剛剛穿過翰林院,便見從南邊的宣佑門突然冒出五六十名班直侍衛,阻住去路。走在前頭的宋用臣不由得大怒,又尖著嗓子喝道:“你們作死嗎?!”

這時已近子時,又是風雪交加,楊士芳何田烈武亦看不清前面這些班直的面目,但二人見這些班直侍衛全都披甲持槍,已知是金槍班的侍衛,此處並非金槍班防區,這些人無故來此,多半心懷不善,二人相顧一視,不由暗暗警惕。

“宋都知,你想挾持太子去哪裏?”卻聽對面一人高聲喝道:“太後有旨,宋用臣謀逆,我等奉旨前來保護太子,守衛東宮!”

“你胡說八道什麽?!”宋用臣又驚又怒,眼見著這些班直侍衛端著長槍,排成扇形逼了過來,嚇得退後幾步,躲到兩個小黃門的身後。

“楊將軍,怎麽回事?”趙傭本來伏在楊士芳的背上,忽然看到眼前的這一切,不禁問道,他雖然還是一個孩子,但也意識到此時情形有異,加上看到宋用臣如此害怕,頓時就有些忐忑起來。

“殿下莫怕,不過是幾個逆臣賊子罷了。”楊士芳轉過頭,輕描淡寫地回道,“殿下待會兒可好好看看臣與田將軍如何平叛。”

他雖然盡量說得漫不經心,但聽到趙傭耳中,還是一個震撼人心的消息,所謂“逆臣賊子”這種東西,趙傭從小就聽得多了,但真正遭遇,卻還是生平第一遭,此時風雪撲面,對面的班直侍衛渾不似平日裏的恭順模樣,個個殺氣騰騰,手持長槍。他雖然穿得又厚又多,又伏在楊士芳背上,還是不禁打了一個冷戰。

他今夜在睡夢中被宋用臣喚醒,猶自睡眼惺忪,便有些覺出今晚的異常來,不只是宋用臣語不成聲,便是楊士芳,也是表情凝重,眼含淚光,不待他明白什麽,楊士芳已經指揮宮娥們給他更換衣服,就是在那一刻,他在宋用臣哽咽聲中得知父親死了,他還不及感受這突如其來的悲痛,楊士芳就已經聲音鄭重地告誡他待會道了福寧殿應當如何如何,其實這些事,早已經有人教過給他了,他也早知道,父親病重,不是一日兩日的事了,只是,今晚卻真的是事到臨頭了。他隱隱約約地知道,這是他人生中極大的一場變故。

他有些想哭,但所有人凝重的表情讓他哭不出來,他知道要發生些什麽,可偏偏不知道究竟會發生些什麽,就是在這樣的忐忑之中,他被楊士芳背出了寢殿。外面的風雪真是大呀,雪粒子打在臉上竟有生疼的感覺,他生平第一次害怕起來,本來想問楊士芳七哥的事,但不知為什麽,竟不敢問出口。他想起聖人對他的叮囑:“六哥兒,一旦官家大行,你就是官家了,一切言行,都須得切切在意呀!”

是的,他知道自己不同了,而所有的一切,似乎都不同了,天地間很寒冷,他覺得自己心裏也有一種從未感覺到的寒冷。

對面的侍衛們端著長槍一步步逼近,他忍不住細聲細氣地說道:“楊將軍,教他們放下兵器,不得無禮!”

“臣尊令!”楊士芳應道,但他還沒有說話,宋用臣已經搶先叫了起來:“太子有命,教爾等放下兵器,不得無禮!”

他的聲音夾在風雪之中,更顯得又尖又細,銳得像金屬相交的聲音,可對面的人,卻無一人理會,只一步步地逼近過來。

忽然,楊士芳身邊的田烈武長嘯一聲,掏出懷中短劍,率先沖向叛兵。那些金槍侍衛萬萬沒料到相隔二十余步的距離,田烈武身形幾個晃動,竟已到跟前,無不膽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