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一夜大雪風喧豗 第四節(第2/4頁)

三更二點左右,雍王府的大門忽然再度打開,二十多名白袍男子牽著馬魚貫而出,在門外上馬,由一個內侍引著,冒著風雪,朝皇宮方向疾馳而去。

三更剛過,開封府。

“爹爹節哀,請速更衣,趕緊進宮吧!”

“進宮?”韓忠彥望了一眼門外,中使已經回宮繳旨去了。他這時候才覺得胸口一陣陣悶痛,他想起皇帝對韓家的恩德,眼睛不由得又濕潤了。還不到舉哀之時!韓忠彥在心裏對自己說道,他起身擡起手來,用衣袖抹了抹眼淚,望著兒子韓治,反問道:“我此時進宮何為?”

韓治一時愣住了,他明明剛剛聽到他父親口裏說“遵旨”的,而皇後的口諭,亦是召韓忠彥即刻進宮。

“禁中自有相公們主持。”韓忠彥輕描淡寫地說道,但卻已令韓治驚訝得將口張得老大——這言外之意,不是要違旨嗎?!其實倘是別人抗旨不遵,倒也不值得韓治多驚訝,但說出這句話的,卻是他父親!

一貫被人譏為除了長相類他祖父韓琦之外,實則樣樣不如祖父的父親!在韓治的記憶中,從未有過父親違逆上意的記憶。父親該不是悲痛過甚,迷了心智吧?韓治狐疑地望了韓忠彥一眼。這個時候,任何舉措失當,連累的將是整個家族……韓忠彥卻沒有去留意兒子的神態,又對一個親信家人吩咐道:“韓平,你去從家人中挑出四十名壯勇習武之人,全部要河北鄉人,換了素衣,備好佩刀、弓箭、馬匹,休要耽擱!”

“是!”韓平欠身答應了,亦不多問,便轉身離去。

韓治卻聽得更加膽戰心驚,但韓家乃是世家大族,家中規矩甚嚴,他有再多的疑問,亦不敢多問;然若不問,卻終不心安。眼見著父親便要進去換衣服,韓治急中生智,鼓起勇氣,大聲道:“爹爹,讓孩兒也一道去吧!”

韓忠彥似有點詫異地回頭看了他一眼,卻沒有說話,只默默點了點頭,便朝裏間走去。

待到韓治匆匆換了素衣,取了坐騎出來,便見院子裏面韓平早已領著四十名親從整裝待發。韓忠彥亦已換了一身白袍,腰間配著印綬,已騎在馬上,見他出來,韓忠彥便率眾出府。韓治連忙上馬追上,才出了門,一陣朔風便夾著雪片刮到臉上,韓治頓時冷得打了一個哆嗦,他咬緊牙關,忍住沒敢叫出聲來。

知開封府與別的朝廷重臣不同,家屬便住在開封府衙之內。這是韓忠彥一行出了開封府,往東拐到州橋北面,韓忠彥卻並不順著禦街往北走,反而一直往東,道了大相國寺附近,才撿了條小巷,往北直行。韓治跟在眾人後面揮鞭急馳,卻越走越是奇怪:“難道父親想從東華門進宮?”但他看看眾人挎弓別刀的裝束,卻又直覺不太可能。

眾人如此一路疾馳,眼見便到了皇宮的東角樓附近,韓治正心裏思量著,忽然,前頭的韓忠彥勒馬停了下來。他正納悶,卻見韓忠彥與韓平下了馬,朝一間高樓走去。韓治驅馬上前,看得清楚了,才恍然大悟,原來這裏是一座望火樓,樓下則是軍巡鋪。

韓治也連忙下了馬跟過去,卻見那軍巡鋪內,出來一個廂巡檢,朝韓忠彥行禮參拜。便聽韓忠彥問道:“可有何異常?”

那巡檢欠身回道:“不曾見得。”

“有宗子從此過否?”

“不曾見。”

韓忠彥點點頭,又沉著臉說道:“爾不可懈怠,好生看守。他人爾不必攔他。天明前若有宗子從此過,管他親王郡王,一律擋了,走漏一個,吾必斬爾!”

那巡檢唯唯領命而去。韓忠彥遂又上馬,一行人又繼續驅馬朝北邊馳去。韓治自是不知,從除夕開始,韓忠彥便以加強維護京城治安為由,下令開封府城內十廂一百二十坊所轄的巡檢、邏卒、公人晝夜加強巡視。又給幾處要緊處的巡檢頒下密令,令他們派人嚴密監視東華門、拱辰門,以及鹹宜坊等宗室聚居區的動靜。在這方面,他卻有個得天獨厚的優勢,宋代貴人為防火災,往往會想盡辦法,請求開封府在他們的府邸附近設置潛火鋪!此時這些潛火鋪卻正好成為韓忠彥的耳目。汴京城裏任哪家王邸有任何動靜,這些潛火鋪都很容易發覺,雖然用不了望火樓的通訊系統,卻亦可以快馬通報。

但此時韓治亦已隱隱猜到他父親的心思,一顆懸著的心放下了一大半。轉而代之的,是血脈開始沸騰。他一面使勁驅趕著坐騎,寒風與雪塊刮到臉上,不再是冰冷的刺痛,而是一種讓人清醒的刺激。這是他第一次感覺到,原來父親亦是他所尊敬的祖父的兒子。韓家人的骨子裏,都流著忠獻王的血液!

韓忠彥又在東華門、大貨行街附近的兩處軍巡鋪前停了兩回,詢問過東華門的動靜,兩處皆言並無異常,亦不見有宗室經過,他又問了軍巡鋪時刻,此時已近三更四點,韓忠彥的臉色終於霽緩。回到馬上,對韓平說道:“還有一處,問過景龍門,若無異常,便是平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