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兩河百郡宋山川 第一節(第3/7頁)

便是昨日,亦即九日清晨,首相司馬光在福寧殿靈前宣讀先帝遺制,太子繼位,尊皇太後為太皇太後,皇後為皇太後,朱妃為太妃。緊接著,便又下令,以殿前副都指揮使燕達守宿內東門外,以仁多保忠、楊士芳、田烈武守宿福寧殿外,另又分遣武臣增兵防守軍器庫,以及宮城、內城、外城諸門,並暫時令李向安等內侍,接管皇城司事務。

自大宋立國以來,新帝即位,增兵宿衛,這是“祖宗慣例”。但特意以殿前副都指揮使燕達守宿內東門外,卻是不同尋常——因為按照禮儀,臣子前往福寧殿,宰臣和百官是走垂拱門,而親王宗室則是走內東門!

潘照臨知道這燕達亦算是熙寧朝名將,他西軍出身,在熙寧初年與西夏、西蕃的戰爭,曾經屢立奇勛,但因為趙頊認為他忠實可信,從軍制改革起便將他調任三衙,從此便一直在京師,他沒能趕上伐夏之役,自熙寧中後期起,於戰功上反而並不顯赫了,但此公仕途上卻一帆風順,竟一直升到殿前副都指揮使,乃是大行皇帝的親信,在軍中又素有威信,令他宿衛內東門之外,其意自是在於警告諸親王宗室。

而在皇宮之外,韓忠彥則在按圖索驥,分頭搜捕參與叛亂的兵吏,命令各軍巡捕盯緊他們的家屬——連大赦天下也救不了他們,潘照臨已經看到了今日上午頒布的天赦天下的德音,這道德音上明明白白寫著:謀逆罪不赦!

想到這裏,潘照臨不由得緊緊皺起了眉頭。他當然不是在同情那些叛兵和叛兵家屬,而是又想起了這次兵變的真正主謀——雍王趙顥。石得一、石從榮等人,被視為“主謀”,已經在事變當晚伏法;那些可能只是盲從,或者被脅從的皇城司兵吏,亦被四處搜捕。但如何處置雍王,卻變城了一件非常微妙的事。

除了雍王在當晚行為不檢,擅出王府外,參加叛亂的頭領,大多在事變中被誅殺,幾個僥幸逃脫的頭領,亦在被捕後被韓忠彥擅自處死了。搜查這些人的宅第,都是韓忠彥主持,事後匯報,竟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叛亂與雍王有關!

而與此同時,鹹宜坊雍王府的“安全”,亦換成了高太後的親衛班直之一禦龍骨朵直負責,為了防止雍王自殺,兩府甚至還特意派了幾個高太後親信的內侍,晝夜不離的陪著趙顥……這種種跡象表明,朝中存在著強大的勢力,想要保全雍王的性命。

個中原因潘照臨都懶得去想,他隨隨便便就可以舉出三五十個來,為皇家的體面也罷,為了朝廷的面子也罷,為了高太後也罷……總之,雍王雖然被禁錮,但明正典刑是不可能的。甚至是否會賜趙顥自盡,亦不可知,韓忠彥私下裏對石越說過,雍王縱然有過,然使高太後殺子、趙煦殺叔,亦非忠臣所為。

而韓忠彥的這種主張,亦不能說沒有道理。

更何況,朝中人人都知雍王是高太後最寵愛的兒子,如今高太後垂簾,即使是明白內情的重臣,也不免各有算計。韓忠彥立下這麽大的功勞,他先父又是兩朝策立功臣韓琦,才敢不避嫌諱。饒是如此,韓忠彥這幾日的舉動,已是令得滿朝文武刮目相看,連潘照臨與石越都感到驚嘆。

但旁人更不可能沒有顧忌。

想要置趙顥於死地,將來高太後那裏肯定不會怎麽待見;但若只顧著討了高太後的歡心,甚至哪怕純粹只是一片忠心,若無韓忠彥那等家世、功勛,向皇後與小皇帝現時固然不敢違逆高太後,難道高太後就會長命百歲?待到小皇帝長大親政,難保不會秋後算帳。他現時忍得越久,將來報復起來就會越狠!

潘照臨不由得又在心裏面算計起來:趙頊雖死,但兩府當中還是有忠於他的宰執。侍中王安石、兵相孫固,二人皆受趙頊知遇之恩,年紀也大了,名位已高,再無所求,亦不懼得罪高太後,故對於趙顥叛亂之事,心懷耿耿,絕不肯善罷甘休。只不過二人並無證據,不能就此發難而已。而除韓忠彥外,範純仁、禦史中丞劉摯,卻都有意保全趙顥的性命。

其余諸人,司馬光雖態度不明,但潘照臨卻認定他亦不想對趙顥趕盡殺絕。不過他是首相,按例要任山陵使,詔令在大殮成服前就會頒布,在這段時間內,他是不會輕易對政事發表意見的。

而吏部尚書王珪雖然平叛無功,卻因為進宮時被石得一禁錮,受了驚嚇,竟然就此一病不起。趙頊選定的六位托孤之臣,眼見著他剛剛升遐,便要少了一位。王珪一生行事,本來就無甚主見,此時更不會強出頭。

至於韓維、蘇轍、李清臣三人,韓維在理智上偏向於饒過趙顥,但他畢竟是趙頊潛邸之臣,對趙顥之憤恨,可想而知;蘇轍心裏縱然有想法,但此事既無關他利害,又無情感之牽絆,他回京未久,地位未固,此時惟石越馬首是瞻,亦不奇怪;而李清臣雖是後進,然受趙頊之知遇恩,不在韓、孫之下,只是在兩府宰執之中,他的地位最不鞏固——他雖然支持新法,卻與王安石等新黨人物並無故舊,而是由趙頊一手提拔,趙頊一死,他在朝中立即便孤立無援,而偏偏他在太府寺時,還有不好的記錄,此時不知有多少人對他的位置虎視眈眈,在這種情勢下,以李清臣的性格,定會加倍謹慎,遠避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