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臣憂顧不在邊陲 第六節(第2/3頁)

陳元鳳知道許多的大臣都是支持戰爭的,但是他也了解到,他們同樣也認為,議和也是一種必要的手段。甚至不妨一邊打仗,一邊議和。為了國家計,總得多準備幾條退路。打了勝仗有打勝仗的議和法,兩軍僵持有兩軍僵持的議和法,萬不得已,打了敗仗也要準備打了敗仗的議和法。

不過,這些原本都限於私下的議論。汴京的大氛圍,是對遼國的蔑視,對勝利的自信,對戰爭的熱切——普通的市民、年青的士子、中低級的官員,大多沉浸在這種情緒中。陳元鳳所感覺到的這些微妙的態度,則主要存在於能真正決定大宋命運的那些袞袞諸公之中。

百姓愚蠢而極易煽動,年青的士子自以為聰明實則同樣的蠢笨,至於中低級官員,絕大部分都不過是鼠首兩端的墻頭草,他們總是軟弱的,為了自己的前程與烏紗帽。這都要謝謝石越——在報紙被管制的背景下,要操縱這些人,實在太容易了。

因此陳元鳳很清醒的知道,哪些人的態度是重要的,哪些人的態度則是可以忽略的。

雖然到七月二日為止,樞密會議還從未提過“和議”二字。

但這一切,終止於七月四日。

當天,樞密會議得出結論,認為段子介兵敗唐河之後,深州已難堅守,左丞相韓維的態度率先動搖,他對太皇太後表示:為長遠計,大宋要同時做好戰爭與和議的準備。他宣稱縱然戰爭最終獲勝,大宋也不可能吞並遼軍,兩國最終仍要有一份和議,否則邊患不止,非大宋之福。既然總是要議和的,那不如早做準備,邊打邊談,倘若能由使者得到的,就不必非要用戰爭來獲取。

他的主張立即得到了高太後的贊同。

盡管高太後與樞密會議都聲稱這個變化並不是要停止與遼國的戰爭,而只是要給遼國“改過自新”的機會。但這次政策的調整,仍然激起了一些強烈的反應。皇帝對此大為不悅,單獨召見韓維,面責之,卻也因此被高太後喝斥了一頓。

這次風波普通百姓甚至中低級官員都無從知曉,宋廷不可能公開發封詔書宣稱他們要與遼人議和,當然更不可能告訴臣民們,他們的皇帝反對議和。但陳元鳳在汴京也有不少朋友,有些人甚至就在兩府當差,而且在許多人來看,他還是範樞使親信、賞識的人,年輕有為,前途無量,刻意巴結他的人也不少,這些流言總能傳到他的耳朵裏,通過各種各樣的方法。

盡管,所有的關於“和議”的流言加在一起,在汴京數不清的流言中,也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對於絕大部分的汴京市民甚至是一般的官員來說,他們在聽到這些流言後,都會不屑一顧。對於朝中大臣那微妙心思的揣測,也是一件玄之又玄的事。

但有時候,真相與人心,便隱藏其中。

而陳元鳳的確是一個擅長此道的人。

七月五日的晚上,當千裏之外的深州,城墻已破,拱聖軍血戰一日之後,僅存的將士們隨便坐臥在城墻上、地上,拌著冷水啃著幹糧的時候;當三百裏外的大名府,石越正給王厚、何畏之設宴接風洗塵的時候;在汴京的驛館,陳元鳳摒退左右,點起蠟燭,正在苦心構思著自己的奏折。

與預想的不同,來汴京三日,他只見過太皇太後一面,而且只是簡短的幾句問話,此後,他便全是與樞密會議、兩府打交道。顯然,他需要做點什麽,才能讓高太後、皇帝留下深刻的印象。

他當然也有一點進展,連續兩日,他拜會韓維、範純仁,極力勸二人說服高太後,將更多的殿前司禁軍調往河北,他向二人不斷的保證大名府防線絕對安全,所以京師也絕對安全,不需要更多的兵力來守衛。同時,也是他建言,可以將新增的殿前司軍隊交由田烈武統轄。有些事情,他看得很透徹,在太皇太後眼裏,田烈武是個如周勃一樣忠義可信之人,即使他出自石越門下,但果真石越有任何不軌之事,天下最先站出來舉兵反對的,必然是田烈武!

這一點上,高太後絕對是有識人之明的。

如田烈武、桑充國這些人,無論與石越私交再好,甚至也贊同他的政見主張,欽佩仰慕他的為人與能力,但是,如這些人,也是真正的君子。石越若蒙冤受屈,這些人能為救石越而不惜家破人亡;但若石越有任何對趙家的不忠之意,這些人也會是最堅定果斷的反對者,他們會親手將石越送進鬼門關,而不會有半分的猶豫。

高太後此時倒未必真的在猜忌石越,但是,身居她這樣的位置,做任何決定,自然都會小心謹慎,她不見得是針對石越,任何人擔任三路宣撫大使,都等同於將天下的兵權送到他的手上,若有可能,她都會做一些防範。就算是司馬光在世,出任此職,也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