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問罪言官

面對大明歷史上唯一一位聖人,秦堪的態度其實頗為拘謹的,他深知自己的斤兩,輕輕點了他一句後便絕口不再提儒家經義一類的話題,否則無異於自取其辱,說班門弄斧都算是高擡他了。

王守仁也不像時下的讀書人那樣滿身書呆氣,最初對朱程之學的困惑和迷茫之後,他很快調整了情緒,暫拋困惑後的王守仁性格表現得很開朗,頗具幾分俠客豪邁之氣,秦堪也不差,來自前世的他,自有許多話題可聊,每每一開口說的每一句話每一件事,對王守仁來說都是聞所未聞的,聊了沒多久,王守仁的眸子越來越亮,最後長長嘆道:“與君一席話,我受益良多,可惜此地無酒,不然某非與你痛飲三百杯。”

秦堪笑道:“誰說此地無酒?”

王守仁眼睛大亮:“軍營之中竟有酒?”

“軍營裏的酒只待知己,不待披甲。”

王守仁哈哈大笑:“為了這營中美酒,王某便引你這朝堂人人唾罵的奸佞為生平知己又如何?秦老弟還不趕緊將美酒送來,不怕我這知己翻臉不認人,回頭朝堂裏參你炮轟朝廷命官嗎?”

秦堪淡淡笑道:“秦某酒量不好,痛飲三百杯不大可能,但痛飲三十杯還是沒問題的,如果我新交到的知己不去朝堂裏告狀的話,或許我還能喝四十杯。”

“好,那就四十杯!”

……

坐在一起喝酒的不一定是知己,但知己是一定會喝酒的。

酒是好酒,兩壇十八年陳的女兒紅,據說是丁順手下一名百戶在女兒出生那天埋在自家後院的,後來百戶有一回跟丁順喝酒喝多了,無意中把埋酒的地點說了出來,丁順這家夥動了賊心思,當夜便命人悄悄潛入百戶家後院,趁夜刨地挖坑,偷了兩壇酒出來,最損的是,丁順為了不讓百戶起疑,讓人原地埋了兩壇子醋進去……

日後百戶想喝酒時從自家後院挖出兩壇陳年老醋會是怎樣的表情,丁順也懶得想象了。

丁順後來直接把兩壇女兒紅送給了秦堪,秦堪並不怎麽好酒,於是命人順手擱在新兵營裏。

喝著香醇得近乎濃稠的美酒,秦堪微笑著娓娓道出這兩壇酒的來歷,王守仁中途噴了兩回,一邊大笑一邊嗆咳不已。

“你是妙人,你的手下也是妙人,有趣之極,我若知道哪裏有埋了十幾年的好酒,說不得也做一回竊酒的雅賊……”王守仁喝酒很快,琥珀色的濃稠女兒紅倒進瓷碗裏,一仰脖子便喝了個精光,然後眼睛直勾勾地瞪著某一處,嘴唇緊緊閉合著,仿佛在細品美酒的余味,最後意猶未盡地用袖子胡亂擦了擦嘴,這才滿足地一嘆。

“好酒!真奇怪,偷來的酒好像特別好喝,自己花銀子買來的反而少了幾許味道……”

秦堪喝了幾碗,俊秀的臉上已泛起幾分酡紅,聞言笑道:“常言妻不如妾,妾不如激,激不如偷,這‘偷’字的妙處,循規蹈矩之人怎能得其三味?酒裏摻了個‘偷’字,縱然是一壇陳醋亦飲之如瓊漿玉液矣。”

王守仁大笑道:“這話妙極,一聽便知秦老弟你是慣弄風月之人,可惜認識你太晚,人生少了許多趣味,想當初我不解風情,成親之日竟跑出府去,在城外的一座道觀與一位高人對坐了三天三夜的枯禪,害得新妻獨守洞房,嶽父派人尋了我三天才將我尋回去,與你相比,我簡直是一根木頭。”

秦堪忽有所感,他想起了當初與杜嫣的點點滴滴,於是慨然一嘆,道:“少年若不做幾件荒誕之事,不闖幾次彌天大禍,怎對得起這只有一次的青春韶華?哪怕是聖人,也不見得生下來便是聖人,孔夫子成聖之前,安知他少年時沒有偷偷瞄過村裏女人的大胸脯?”

王守仁又咳了起來,咳得滿臉通紅,然後瞪著眼喘息道:“誹謗聖人,你簡直大逆不道……”

接著他又展顏大笑道:“罷了,若讓旁人聽了,你必成天下讀書人的公敵,我既然吃人嘴軟,便當作沒聽到吧。”

未來的聖人與如今的朝堂奸佞坐在一起喝酒,這個組合怎麽看怎麽怪異,偏偏二人談笑風生,頗為相得。

然而二人皆為朝廷官員,有些話題不想談,卻怎麽也避不過去。

王守仁已不再笑了,仰頭喝了一碗酒,睜著通紅的眸子瞪著秦堪,道:“時人將你與內廷八太監合稱為九虎,你覺得如何?”

秦堪苦笑道:“我覺得大家應該不是在誇我……”

“劉瑾執掌內廷,焦芳附其驥尾,外廷與內廷之間二人遙相呼應,眼看劉瑾的權勢很快要遮天蔽日,你覺得如何?”

秦堪想了想,只回答了四個字:“淡然處之。”

王守仁的神情似乎有了些許的變化:“劉瑾前些日子復開西廠,此舉引來朝堂一片喝罵,而他卻下令將罵他罵得最兇的南京兵部給事中戴銑,艾洪,禦史薄彥徽等二十一名官員緝拿入京,算算日子明日也該到京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