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各有算計

儀仗啟行,一行兩千余人浩浩蕩蕩出城向北而去。

朱厚照並未送行,其實遼東離京師並不遠,永樂靖難之後,遷北平為國都,北平已很靠近當時北元和大明的國境線了,大明九大邊鎮,其宣府,大同,薊州等等,基本就圍繞在京師周圍數百裏之遙,出京師往東過薊州和承平府便已到了山海關,出了關便是關外朵顏三衛的勢力範圍,朵顏三衛再往北便是大明數百年的死敵韃靼常駐之地。

與敵人如今相近,卻仍固執地將國都立於此地,歷史上最為人稱道的“天子守國門”,不是白白被後人吹捧出來的,而是用大明十三代帝王和臣民那股子執拗頑固,寧折不彎的倔脾氣實實在在堅持出來的史實。

在這個與敵人咫尺之遙,幾乎每天睡醒便能聞到敵人身上那股羊膻味的國都裏,歷代大明帝王守了它近三百年,直到大明滅亡的最後一刻,執拗的崇禎皇帝最後選擇的也不是南逃或遷都,而是吊死在這片祖宗基業上,用這種決然的方式給三百年的江山劃上了一個淒美的句號。

因為路途不算遠,幾乎只是一場短途旅行,朱厚照於是也沒來相送,大家太熟了,不必拘泥於這種形式。

秦堪坐在車輦裏,前方旌旗如林,欽差團龍黃旗迎風獵獵,車輦前段是五百名由秦堪親自統屬的少年兵,後面則是勇士營的官兵,欽差出行隊伍自出城便引來百姓們的側目和敬畏。

皇城漸漸遠去,行走半個時辰,回頭再看京師,已只剩一個模糊的宏偉輪廓,在煙雨裏透著蒼涼。

……****

人已離京,京師城內的陰謀和紛爭永遠不能停歇。

對於朱厚照派秦堪出巡遼東一事,朝中頗不平靜。大明的文官是史上最倔強,脾氣最火爆的,文官們骨子裏透著比武夫更暴烈的血性。無數次的對外戰爭裏,不論輸還是贏,文官們從來不妥協,不認輸,打不過就跑,休息夠了糾集兵力沖回去繼續打。從來沒有“識時務”一說。更沒有所謂的“和談”“和親”“納貢稱臣”,對以“威武不屈”為道德標榜的大明文官來說,和談和親納貢,無疑是一種比死還難受的恥辱。

當年的土木堡之變,堂堂大明英宗皇帝被敵人活捉,換了別的朝代,幾乎可以毫無爭議地用談判或金銀土地來換皇帝,而大明的做法卻非常決絕,他們幹脆直接另立了一個新皇帝。完全把被活捉的英宗拋棄了,瓦剌使者還喜滋滋地趕往去京師談判的路上,大明朝堂已徹底將談判之門關閉,最嚴重之時,瓦剌兵臨京師城下,在大明幾乎快亡國的危急時刻。文官們仍舊咬著牙未松口,寸步也不讓。

大浪淘沙,史書道盡興亡,不論是非對錯,至少大明文官的這種寧死不折的氣節,卻是實實在在值得後人敬仰追崇的。

朵顏使節被刺身亡,朵顏衛都督花當必然不能忍受如此侮辱。戰爭已近在眉睫,這是大明每一個大臣都清楚的事,然而朱厚照派秦堪赴遼東出巡,卻令文官們非常不滿。

在他們看來。所謂“出巡遼東,恩慰朵顏”這樣的字眼,似乎有一種屈節示弱的意思,大明立國百年,何曾有人用這種屈辱的方式去換得和平?

秦堪前腳剛出京師,朝堂裏的各部尚書,侍郎,給事中和禦史們便紛紛上疏,大責朱厚照喪失氣節,請求皇帝收回成名,派快馬追回欽差。

內閣三位大學士的意思也不統一,讓秦堪出巡遼東本就是焦芳出的主意,自然不會反對,而李東陽不知何故,一聽出巡遼東的欽差是秦堪,原本不大贊同的神情立刻變了,捧著茶盞兒坐在文華殿裏,笑眯眯的也不說話。

楊廷和卻大為憤怒,他是最梗直的讀書人,性格溫和卻外柔內剛,為人猶重氣節,當即便邀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文官前去午門抗議,一群大臣烈日下跪在午門廣場上汗如雨下,淚亦如雨下,可事實證明他們所做的完全無效,司禮監劉瑾一張條子便將文官們驅散了。

掌權司禮監之後的劉瑾以鐵血手段整治過幾個大臣後,如今朝堂內權勢更盛,淫威也更盛,大臣們背地咒罵他的同時,卻也拿他無可奈何。劉瑾所倚仗者,唯君權而已,君權與臣權之間有著漫長的較量過程,百多年來此消彼長,有了個荒唐且不講道理,行事風格詭譎多變的皇帝,大臣們被一通亂拳打下來,君權已然漸漸占了上風。

……

司禮監裏,劉瑾翹著腿慢慢品著茶,心情很愜意。

秦堪上路了,遼東那鬼地方殺機重重,那家夥去了遼東多半活不長久,他劉瑾便只安坐京師,靜待秦堪為國捐軀的噩耗,秦堪一死,放眼朝堂內,誰還有資格做他的敵人?

劉瑾眼中滿是笑意,卻幽幽嘆了口氣,頗有幾分英雄無敵高手寂寞,世間只求一敗的寂寥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