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9章 不棄天下

很難想象一位大明皇帝搬家居然搬得如此平民化,很多東西都是朱厚照,秦堪以及谷大用,張永等人親自動手搬運,從乾清宮擡著各種東西吭哧吭哧出殿門,下玉階,搬到宮外停著的馬車上,別的宦官或禁宮武士急得跳腳,上前想搭把手,被朱厚照蠻橫地一腳踹開。

很溫馨的場面,秦堪依稀記得前世還是小業務員的時候幫朋友搬家,三兩個人將簡單的家什往小面包車上一扔,搬到新家也不收拾,把門一關,三兩人呼朋引伴去燒烤攤上弄一把烤串兒,一件啤酒,推杯換盞間算是慶祝了喬遷之喜,喝得暈暈乎乎後各自回家,說是搬家,卻像一次簡單的朋友聚會。

再世為人,秦堪又找到了這種溫馨簡單的感覺。

零零碎碎的東西不少,滿滿裝了四輛大馬車,朱厚照仍樂此不疲,忙得滿頭大汗卻喜笑顏開,從內到外透出一種真正的釋然和輕松,自從弘治帝仙去後,皇宮帶給朱厚照的感覺太壓抑太沉悶,直到今日,這座華貴豪奢的樊籠終於打開了一絲縫隙,籠中的鳥兒終於要沖破這絲縫隙,翺翔天際。

谷大用最瘦弱,搬了幾個來回便受不了了,喘著粗氣哀求道:“陛下,宮中宦官宮女武士何止萬人,陛下為何偏要自己搬呢?老奴……老奴實在受不了了。”

朱厚照嘻嘻一笑,也不答話。

秦堪也累得夠戧,卻依然微笑道:“谷公公,陛下當咱們是親人才要咱們親自動手,旁人可沒這個恩寵,豹房是陛下真正的家,真正的家需要真正的親人朋友親自搬,外人只要沾了手,豹房豈不又成了另一個皇宮?”

谷大用一愣,迷茫地看著秦堪。

朱厚照欣慰地看了秦堪一眼,笑道:“還是你最懂朕,不錯,朕自己的家,必須要朕和親朋親自搬,這才是一個好的開始。”

谷大用張永等人依舊迷茫。

對太監來說,朱厚照的心思確實不容易懂,在他們的心裏,皇帝有權有勢,至尊高貴,天生就應該頤指氣使,坐不垂堂,他們甚至不理解豹房對朱厚照的意義有多重要,他們以為豹房只是朱厚照興之所至修的一個行宮,卻不知它是朱厚照真正的家,一個沒有紛爭沒有壓抑,幹幹凈凈的樂土。

十余輛馬車滿滿載著朱厚照的重要家當,兩千余禁宮武士將朱厚照和馬車圍在中央,眾人浩浩蕩蕩朝西華門豹房所在行去。

行駛至承天門,古老厚重的宮門徐徐打開,朱厚照坐在禦輦中,聽著馬車吱吱呀呀的車輪轉動聲,心情莫名歡暢起來。

剛駛出宮門,卻見承天門外的廣場上,黑壓壓地跪著百多位大臣,為首者卻是內閣大學士楊廷和,吏部左侍郎王鏊。

朱厚照坐在車輦裏呆了片刻,急忙令車輦停下,朱厚照跨出車輦,弓腰親手將楊廷和扶起來,詫異道:“楊先生,你來此做甚?”

楊廷和愴然一嘆,道:“臣原以為豹房只是陛下的臨時行宮,卻不知陛下以後竟欲長住豹房……”

朱厚照在楊廷和面前仍如當年春坊的學生一般有些怯怯。

“楊先生,朕當初在金殿上宣布要修豹房便說過,豹房落成後朕便長住於斯。”

楊廷和嘆道:“陛下,還記得當初春坊時臣有一次親手拿戒尺責罰你麽?”

“朕自然記得。”

“後來臣對陛下說,希望陛下將來不要棄了天下……臣今日再問一次,陛下,你真不會棄了天下麽?”

朱厚照怔怔半晌,不答反問:“楊先生,如今朝堂臣權過甚,中外萬事朕皆不能自主,朕說什麽做什麽,總引來滿堂喝罵,朕想請問先生,是朕棄了天下,還是天下棄了朕?這大明社稷,還是朕的麽?”

說著朱厚照神情寥落,透著一股深深的對未來的迷茫。

朱厚照年輕不懂說話,這番話可謂誅心之極,嚇得楊廷和和身後的大臣撲通一聲跪在塵土中,楊廷和頻頻叩首,老淚縱橫滂沱。

“陛下何出此言!陛下何出此言啊!臣等並非擅權,臣等只想盡心輔佐陛下做一個英明的君主,縱有抗辯反對之例,究其本心,亦只是希望我大明少走彎路,少付出一些不必要的代價,陛下若心懷怨恚,教臣等何以自處?臣請陛下賜死!”

朱厚照不理會楊廷和等大臣的嚎啕哭泣,擡頭仰望著蔚藍的天空,眼中充滿了落寞孤單。

“楊先生,朕也有抱負,朕的抱負不比你們任何一位砥柱之臣稍弱,朕很想在有生之年創一番偉業,父皇與諸多老臣嘔心瀝血一生,為朕留下了一片大好中興局面,朕希望打造一個不弱唐漢的盛世,然而每當朕想小小跨出一步,你們便將朕逼退一步,朕做的每個決定你們都毫不留情地封還駁回,滿朝文武毫無顧忌到底說今上昏庸,朕不想昏庸,可是楊先生,文武諸臣給過讓朕不昏庸的機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