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5章 決戰金殿 1

京師,承天門前。

焦芳的心漸漸沉入不見底的深淵。

焦芳年近八十,他在大明朝堂裏打滾了一輩子,每一次浮沉之前,他都能敏銳地察覺到空氣中的預兆,所以盡管這些年他仕途不算太順,但也能保得自己平安,靠著自己的敏銳直覺,他甚至在滿堂排斥的處境中逆流而上,做到了吏部侍郎。

今日,焦芳再一次察覺到空氣中的冷凝氣氛,周圍大臣們刻意與他保持的距離,一臉冷漠連虛偽笑容都欠奉的表情,還有那一道道仿佛已將他當成了死人似的冰冷目光……

焦芳眼角一抽。

近日朝堂裏詭譎的順流與逆流,文官與閹黨之間難以言狀的莫名氣氛,還有司禮監劉瑾一天比一天更暴躁的脾氣……

焦芳苦澀地笑了笑。

今日便是決戰之時了麽?勝負之算幾成?

沉默中的焦芳站在人群中,此刻卻從未有過的孤寂,仿佛立身於曠野般渺小,孤單,絕望。

又一乘官轎緩緩行來,身著緋袍的兵部尚書劉宇走出轎子,臉上帶著幾分和煦的微笑,他的懷裏還揣著兩份奏疏,安化王造反平滅了,兵部已推舉出新的寧夏都司指揮使,當然,也是劉公公的親信,劉宇打算在今日的朝會中提起廷議,黨羽,當然越多越好,權力越大越好。

走出轎子的劉宇輕輕拂了拂官袍下擺,仿佛擔心把官袍弄臟了似的,直到做完一系列動作後。劉宇這才感覺承天門前的氣氛不對,驟然擡頭,迎面而來的是一道道冰冷徹骨的目光,空氣仿佛凝滯了一般。

和焦芳的反應一樣。劉宇心中忽然咯噔一下,頓覺不妙。

聯想起這些日子以來京師的種種詭譎氣氛,和劉公公幾近癲狂的脾氣,劉宇腳下一軟。一股深深的絕望頓時替代了剛剛的志得意滿。

“焦閣老——”劉宇忽然嘶聲大叫,慘白的面孔透出極度的恐懼。

焦芳站在人群中,絕望地嘆了口氣,闔目不言不語。

當——當——

鐘鼓司的鐘聲響起,悠然傳揚在整個京師上空。

寅時一刻,百官上朝!

……

朱厚照打著呵欠,一臉惺忪地看著滿殿黑壓壓的人頭,沒好氣地哼了哼。

對他來說,最無聊便是每日朝會了。他也很想漂亮地處理幾件國事。教那些大學士和六部尚書侍郎們刮目相看。然而他畢竟太年輕。每次往往他覺得精妙之極的處理法子,到了大臣們口中卻一文不值,不是失之周詳謹慎。便是太過荒唐幼稚,被否定的日子過久了。漸漸的,朱厚照也懶得再開口了,於是朝會也成了朱厚照每天最無聊最難挨的時候。

金殿上,百官唱名見禮後,本是七嘴八舌稟奏國事的時間,然而今日殿內鴉雀無聲,安靜得如同鬼域,朱厚照坐在龍椅等了一會兒,大約一炷香時辰過後,就連遲鈍的朱厚照也發覺氣氛不對了。

朱厚照樂了:“今兒可新鮮了,難道朕的正德朝今日四海升平,政通人和,所以眾卿無事可奏?”

換了平日朱厚照說出這番無恥的話,必有不少大臣出班義正嚴辭駁斥他了,可此刻卻仍沒一個人出聲,殿內眾臣仿佛變成了廟裏供著的泥塑金剛似的。

朱厚照嬉笑的表情終於收起來了,不自覺地坐直了身子,擰著眉環視眾臣,沉聲道:“到底怎麽回事?沒人說話嗎?”

靜謐的人群中,終於發出了一道等候已久的聲音。

“臣,都察院監察禦史姚祥有事奏。”

朱厚照眉梢一跳,道:“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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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陰侯府。

秦家的氣氛也是一片低迷。

主母杜嫣穿著一身綠綢薄襖,焦急地在家中池塘邊的水榭回廊下來回踱步,金柳抱著小秦樂悠悠輕搖,小秦樂躺在母親懷裏,一雙懵懂的大眼睛好奇地掃視著四周,隨即眼皮開始耷拉,有一搭沒一搭地瞌睡起來。

憐月憐星手牽著手站在杜嫣身後,二女的神情和杜嫣一樣充滿了緊張焦慮。

侯府池塘邊的石桌上擺了四樣小菜,和一壺已燙好的花雕,秦堪一身白衣玉帶,頭發整齊地梳攏,在頭頂上挽了一個髻,髻上飾以一顆晶瑩透亮的白玉,此刻他正獨自坐在石桌邊,但桌上卻擱著兩副杯筷。

一大早便如此反常的舉止,教杜嫣金柳等人怎能不急?可她們深知秦堪有心事,此時卻不敢靠近,只能遠遠看著。

酒尚溫,壺嘴裏冒著絲絲熱氣,秦堪親自將桌上的兩只酒杯皆斟滿。

定定看著空蕩蕩的對面,秦堪索然嘆息。

不出意外的話,今日便是劉瑾的末日,此刻金殿上,李東陽嚴嵩戴義等人想必已開始發動了。

明爭暗鬥兩年多,今日算是有始有終,奇怪的是,秦堪此刻卻無半分勝利的喜悅,相反,他只覺得心頭沉甸甸的,一種無法言喻的疲憊湧上心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