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3章 亂花迷眼

一次偶然的大霧,一支走錯航道的艦隊,一位莽撞沖動的將軍,以及一發意料之外的炮彈,終於完整地構成了一場令天下人瞠目結舌的意外戰爭。八艘巨艦在長崎港口外一字排開,黑洞洞的炮口對準鋪天蓋地沖來的日本船艦,水師提督楊德全的一聲令下,火炮發出震天怒吼,當即便有十余艘日本漁船被炸得粉身碎骨。

其余的日本船艦緊急在海面停下,雙方相隔不到一裏,卻一片死寂無聲,大明造作局所制的佛朗機炮第一次展示了它的威力,日本船艦被驚呆了。半炷香沉默過後,八艘大明巨艦不再客氣,開始第二輪炮擊,鐵彈無情地朝海面上的日本船艦傾泄而去,海面上硝煙彌漫,仿佛平空升起一團濃霧,只聽得到船艦被炸毀的爆炸和日本武士臨死前絕望的慘叫聲。

火炮的怒吼裏,繁華的長崎在硝煙中愈見模糊。

……********

京師,寧國公府。

秦堪已近半月沒有出過門,每日在家賦閑逗弄女兒秦樂,杜嫣和金柳眼裏的他總是笑吟吟的,一點也看不出身處絕境的憤怒和悲愴,府裏仍舊如往常般安祥寧靜,外面的狂風暴雨似乎只在秦府的圍墻外,翻過圍墻。府裏永遠是一片晴朗碧空。

書房內的長案上靜靜擱著一封急信,秦堪卸下在家小面前的偽裝,一臉疲憊地展開信箋。

信是遼東葉近泉派人送來的。

去年秦堪狠心將新募的五百少年兵送去遼東,讓葉近泉給他們實戰的機會。

溫室裏的花朵不可能經受得住風雨,這五百人是秦堪心中的種子,種子若想生根發芽,必須獨自承受磨礪,自然界的法則是殘酷無情的,秦堪也沒有別的選擇。

葉近泉的信很簡潔,抒情表忠心部分被他直接省略了。開篇便直奔主題。

去歲冬月。北方韃子不出意料再次襲邊搶掠,韃靼小王子伯顏猛可糾集數十蒙古部落,兵力二萬余人,直奔遼東。宣府和大同三地。邊關告急。三地總兵官下令抗擊。

五百少年兵也參與了這一戰,於廣寧長城隘口將韃子一支三千人的鐵騎攔於國門之外,大戰整整三天兩夜。三千韃子鐵騎終究未入國門一步,被遼東的邊軍和五百少年兵死死攔截在長城以北,此戰遼東邊軍戰亡四千余人,少年兵戰亡近百人,余者皆傷,辛苦栽培兩年多的好苗子,一場大戰便減員兩成。

秦堪沉默地看著信裏的一字一句,眼神迅速浮上一層深深的陰霾。

不知過了多久,秦堪齒縫中終於迸出兩個字:“壯哉!”

隨即秦堪思索了一陣,提筆在紙上疾書,一道命令很快飛出國公府,再募五百少年兵。

……

隨著正德四年的第一次朝會時間臨近,京師莫名蒙上一層凝重的色彩,處於休沐期的朝臣們也安靜下來了,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似的。

安靜並不代表平靜,所有人在沉默中睜圓的兩眼,他們的目光充滿了惡意,靜靜等待正德四年的第一次大朝會來臨。

在這暗流湧動的敏感時節,楊一清和王守仁竟相攜來到秦府,拜訪正處於風暴中心的秦堪。

秦堪很意外,按說這種時候大家應該對他避之而不及,說整個朝堂是個糞坑或許有罵人之嫌,可他秦堪確實是一根很不厚道的攪屎棍,把一些約定俗成的規則破壞殆盡,然後處處招人恨,秦堪有時候都情不自禁產生了一種自厭情緒,暗自思量若是碰到像自己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人會怎樣,思來想去大抵會把自己拖到暗巷裏敲幾記悶棍吧。

這麽討厭的人居然也有人登門拜訪,看來這世上終歸君子比較多。

秦堪坐在前堂,靜靜看著楊一清和王守仁滿臉笑容走進來,秦堪眉梢挑了挑,既不請他們落座,也不叫人奉茶,劈頭便問道:“來看我笑話的?”

楊一清和王守仁互視一眼,臉上的笑容更深了:“不是。”

“那就是提前來參加我的葬禮?”

“也不是……”楊一清忍不住道:“你見過誰臉上帶著笑容參加葬禮的?”

“那可不一定,民間有一種說法叫‘喜喪’……”秦堪不滿地撇了撇嘴。

王守仁指著秦堪笑罵道:“從來只聽說上門是惡客,卻沒見過惡主人,你好歹也是讀書人出身,一點待客的禮數都沒有麽?”

秦堪也笑了:“既然你們不是來看我笑話的,我就不放狗咬你們了……來人,上茶。”

俏麗的丫鬟奉上香茗,前堂又陷入了沉默。

楊一清慢條斯理端起茶盞,細細啜了一小口,眯著眼睛笑道:“去年的雨前龍井貢茶,秦公爺四面楚歌之時倒也不委屈自己,養氣功夫令人佩服。”

秦堪聞言眼神頓時有些不善:“非常時期楊大人別怪我敏感,你這話不是明褒暗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