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9章 美人恩重

唐子禾字字誅心,一番話無情地將秦堪未來的處境戳穿。

秦堪發現自己竟無法反駁她的話。

若朱厚照十日後果真不測,秦堪未來的處境確實堪虞,唐子禾沒說錯,無論脾氣多好的新君,也不願見到朝堂上有一個權力比他還大,羽翼比他更豐滿的權臣站在下面貌似恭敬地朝他行君臣之禮,古往今來的臣子如果權力太大,而他自己又沒有造反當皇帝的念頭,那麽,他離死也不遠了……

秦堪這些年已經很低調了,雖然每日仍有禦史言官抓著他的大錯小錯一通參劾,但秦堪只是哂然一笑,不辯亦不怒,由他們折騰。

然而他終究是朱厚照最信任的臣子,就算自己想低調亦難免無數朝臣苦心攀附,秦黨在朝中的勢力一天比一天龐大,像泥土裏的樹根,不由自主地向泥土深處紮去,只為獲得更多的養分。於是一天天樹大枝茂,當勢力已延伸到整個朝堂時,秦堪也身不由己無法控制了,權勢已到了巔峰,自己一個小小的念頭都能決定無數人的成敗。

這樣一個只手遮天的權臣,正德朝時或許可以活得有聲有色,因為朱厚照的信任,他相信秦堪哪怕權勢再大也不會做出對不起他的事來,可是換了個新皇帝,他與秦堪素不相識,他與朱厚照的性格截然不同,他甫登大寶急需豎立權威,新朝的秦堪還能在朝堂立足嗎?

正如唐子禾所言,恐怕就連致仕歸鄉也成了遙不可及的奢望了,對這樣一個令皇帝寢食難安的反面典型,新君怎麽可能不拿他開刀?

馬車的車廂悠悠晃動著,靜謐中只聽得到車軸吱呀的轉動,珠簾遮住了路途,前程黯淡還是光明,車廂裏的人一無所知。

許久之後,秦堪直視著她。

“你到底想說什麽?”

唐子禾毫無懼色地迎視著他略帶陰沉的目光,平靜地道:“我只告訴你利弊,無法為你做決定,你是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權貴,手握重權一覽眾山小,我剛才的那些話縱然不說,其實你心裏也早已明白處境,做怎樣的決定全在你的本心……”

美眸中仿佛流淌著光華,唐子禾深深地道:“來日風雲突變,你若雲淡風輕撫琴自娛,妾為你長袖起舞,與你同赴生死,你若欲試問鼎之輕重,妾自洗盡鉛華,披甲戴盔,做你路前先鋒,為你殺出一條血路。”

秦堪身軀輕輕一震,沉默許久,索然一嘆:“美人恩重,如何消受……”

唐子禾淒然笑道:“女不單只為悅己者容,還能為悅己者死。”

癡情的目光像一根根纏綿的線,緊緊粘在他身上,欲解難解。此時此刻秦堪心中縱對她的反意有些不滿,終究只能長長一嘆,責備的話語怎麽也說不出口了。

……********

朱厚照仍未醒,他躺在冰涼的豹房大殿內,對身外的一切毫無知覺。

內閣,司禮監和都察院三方朝臣的廷議卻鬧翻了天。

寅時,皇宮文華殿燈火通明,亮若白晝,一群身著各色官袍的人坐在殿內,吵鬧的聲浪幾乎快將殿頂掀翻。

內閣三位大學士,楊廷和,梁儲,還有正德十一年新補入閣的文淵閣大學士蔣冕,司禮監掌印張永,秉筆太監戴義,都察院右都禦史杜宏,左都禦史王璟,還有禮部尚書毛澄,吏部尚書楊一清等六部尚書等人,大大小小數十人將文華正殿坐得滿滿當當,其規模不亞於一次朝會。

這是正式的廷議,而且是一次擴大會議,朱厚照生死未蔔牽動了太多危機,這些處於大明權力頂峰的人必須商議出一個應付之策。

此時,關於迎立新君還是等待朱厚照蘇醒,這個至關重要的問題終於引發了各位重臣們的爭吵。

內閣首輔楊廷和當了十多年的大學士,威勢自比當年更盛,見殿內吵嚷不休,楊廷和皺了皺眉,使勁拍了幾下身旁的桌子,震得桌上的茶盞兒咣咣跳動。

“這裏是文華殿,商議國事的莊嚴之地,不是京師東城的騾馬市口,吵吵嚷嚷不覺失儀嗎?”

殿內終於一靜,眾人臉帶悻悻之色住口。

見殿內安靜了,楊廷和的臉色稍緩,轉過頭對司禮監張永和都察院杜宏二人道:“我大明自仁宣以來,朝事皆以內閣,司禮監和都察院三方議計為主,老夫想先問問兩位的意思,究竟迎立新君還是等待陛下蘇醒,二位還請先拿個說法讓我等商議商議。”

話音剛落,張永也顧不得謙讓,飛快接口:“陛下尚有氣息,生機並未斷絕,稍待時日便能醒來,此時各位竟口出迎立新君之言,不覺得大逆不道嗎?”

禮部尚書毛澄重重一哼:“張公公此言差矣,天不可無日,國不可無君,今日陛下昏厥不能理政,蘇醒不知何日,國君懸而不決,天下臣民士子之心難安,多拖得幾日,大亂即在眼前,若不迎立新君而令臣民歸心,天下反軍四起之時,我等朝臣怎對得起大明祖宗社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