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水深波浪闊 第一百六十五章 皇帝大行(上)

洪武三十年八月。

北平府西城的一條鬧市大街上,悄無聲息的新開了一家糧行,名叫大豐糧行,掌櫃姓王,據聞是山西人,入北平城的第一天,便將上百輛滿載糧草的大車送進了北平城外的邊軍大營,然後獨自一人進了燕王府,後來燕王殿下竟然親自將他送到府門外。

這個傳聞令這位新來的王掌櫃的身份撲朔迷離起來,有人說王掌櫃與燕王交情甚厚,也有人說王掌櫃與燕王做了一筆大買賣,頗得燕王禮遇。

傳聞有很多種,在北平商賈或敬或畏的目光注視下,大豐糧行應運而生,很快在北平站住了腳,而那位糧行的王掌櫃,他的身份依然是那麽的神秘莫測。

有心人注意到,自從北平府多了大豐糧行以後,城外邊軍大營裏經常看見運糧大車來來往往,滿載著糧食運進大營,大車上插著“大豐糧行”的旗幡,迎風獵獵。

一切平靜依舊。

朱棣在北平練兵,蕭凡忙著擴充錦衣衛,布置京師到北地的情報網,京師的朝堂則一團和氣,朱元璋垂垂老矣,身體一日不如一日,所有政務基本已交給朱允炆打理。

而滿朝文武大臣們現在也顧不得勾心鬥角,他們的目光同時盯住了朱元璋。

所有人都清楚,朱元璋快不行了,而他一旦駕崩,朝堂勢必會面臨一場重新洗牌,權力和利益將會重新分配,今日官場上的風光或落魄,不代表明日還能依然風光或落魄。

於是,大臣們私下的往來愈發頻繁,清流和奸黨皆各自集會,於平靜中醞釀一場殘酷的權力爭奪。

在這樣詭異的平靜氣氛下,洪武三十年漸漸過去了。

洪武三十一年四月,朱元璋於宮中再次病倒,昏迷不醒,太醫院竭盡全力救治,才將朱元璋救醒,但朱元璋醒來後神志已變得不清,發燒,說胡話,身體狀況愈發差了。

已代天子臨朝的朱允炆慌忙停了朝會,急匆匆趕往內宮探視。

消息傳出,滿朝大嘩,群臣頓時愈發惶然或緊張,私下走動串聯更加頻繁。

而宮裏的內官各司宦官宮女們,在朱允炆含淚默許下,開始忙碌著準備皇帝大行的喪葬之事,白綾,孝帶,香燭,法事等等,該準備的東西一應備妥。

滿朝慌亂忐忑之時,唯有錦衣衛都指揮使蕭凡面色不改,他像俯視蕓蕓眾生的神靈一般,冷眼旁觀眾人的喜怒哀樂。

蕭凡知道,朱元璋的壽限將至了,史書記載,這一年的五月,朱元璋駕崩,如今已是四月,離他逝世的日子不到一個月了。

命中注定的事情,誰也無法改變。

蕭凡將目光投向了北方,那個野心勃勃的藩王,值此非常時期,他的父皇將逝,他……有膽量進京祭拜嗎?

北平燕王府。

又是一年春天,艷陽高照後殿左側花園中的桃林,燕王朱棣與道衍和尚坐在桃林中間的石桌旁對弈。

年年桃樹開,今年別樣紅。

今年,對燕王朱棣來說,是很重要的一年。謀劃準備了多年的大事,也許很快到了圖窮匕見之時。

越到這個時刻,朱棣就越緊張。

這件事的風險太高了,高得讓他有些承受不起,因為代價是他燕王一脈的身家性命!棋盤上黑白交錯,均勢分明。

“啪!”

邊角大飛掛。

道衍和尚從容的落下一子。

朱棣眼睛盯著棋盤,心神卻不知飄向了何方。

“先生,京師傳來消息,本月初,父皇病重昏迷……”朱棣沉郁地道。

道衍點點頭:“貧僧已知曉。”

朱棣擡眼,目光復雜的望向道衍,道:“宮裏的太醫說,父皇恐怕命不久矣……”

“貧僧知曉。”

“先生……本王該如何做?”

道衍淡淡道:“王爺的意思,難道想回京師給天子送終?”

朱棣低下頭,沉吟不語,神色很是猶豫。

道衍眼中漸漸散發出銳利的光芒,沉聲道:“王爺,你想過你進了京之後會有什麽後果嗎?”

“本王當然想過,我若進京,蕭凡那個豎子必然不會放過我,父皇一旦駕崩,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將本王軟禁起來,然後奏請新皇削了我的藩……”朱棣眼中暴射出憤恨之色。

“王爺還欲進京?”

朱棣長嘆一聲,道:“可是……本王若欲取朱允炆而代之,大義名分很重要,若連父皇駕崩我都不回去祭奠,天下人將如何看我?我大明以孝治天下,父逝而子不奔喪,我會盡失天下人心,那時還談何大業?”

“唯有保住自己,才能圖謀大業!王爺若進了京,恐怕此生只能老死京師,大業更無希望,此中利害,王爺還沒看清麽?”道衍氣定神閑的又落下一子。

朱棣看著眼前局勢復雜的棋盤,只覺一陣心浮氣躁,心緒也變得紊亂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