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水深波浪闊 第一百六十五章 皇帝大行(上)(第3/4頁)

“允炆,扶朕起來……朕,要出宮一行。”朱元璋咬著牙,強自撐起虛弱的身體。

朱允炆急忙扶起朱元璋,驚道:“祖父病重,不宜出行,您這個時候出宮做什麽?”

朱元璋急促的喘著氣,弱弱的笑道:“再不出宮,朕恐怕今生已出不了宮了……”

朱允炆一聽頓時又流下淚來:“皇祖父要去哪裏?”

“京郊……馬場!”

守在各衙門中密切關注宮內消息的大臣們聽說朱元璋醒了,有的暗暗松了口氣,有的則無比失望,不論是失望還是高興,他們表面上都必須做出一副欣喜若狂的樣子來。

聞知朱元璋醒來後的第一個要求居然是出宮,所有人都楞了,不知朱元璋到底想幹什麽。

不論天子想幹什麽,這個時候大臣們是不敢反對的。

下午,午門厚重沉實的朱漆大門緩緩打開,眾臣守立在宮門之外,見錦衣親軍儀仗出來,紛紛在儀仗兩側跪下,伏地而拜,口稱萬歲。

皇帝出行,聲勢浩大,玉輦、導蓋、盥盆、拂塵、唾壺、馬杌、交椅各一,鉞、星、臥瓜、立瓜、吾杖、禦杖、引杖等儀仗共一百一十二,接著是玉輅、金輅、象輅和革輅各一乘、寶象五頭、導象四頭、靜鞭四根、仗馬十匹、後護豹尾槍十支、儀刀十把。

蕭凡身為錦衣衛指揮使,忝居儀仗首領當先開道,他身著嶄新亮麗的飛魚錦衣,袖口繡著四道金線,騎馬行在儀仗最前方,頭戴金翅盔的大漢將軍分列左右而行,朱元璋的儀仗剛出宮門,大漢將軍和五軍都督府的軍士便已封鎖了午門通往北城太平門的街道,靜鞭數鳴,凈水潑街,官員百姓盡皆跪拜。

朱元璋半躺在玉輦上,伸手艱難的掀開輦內的珠簾,渾濁的眼睛掃視著街道兩側向他伏地跪拜,神情敬畏的百姓們,他嘆息了一聲,然後露出一個復雜的笑容。

此時此刻,這位白手打下朱明天下,光復漢人江山的開國君王,他的心裏到底在想什麽?誰也無法說清。

京師北郊馬場。

這裏原是一片農田,朱元璋定都應天之後,將農田收回,遷居百姓,命人在這裏種上草被,建成了一片幅員遼闊的皇家馬場。

眾大臣亦步亦趨跟著皇帝儀仗,惶恐不安的隨之來到了馬場。

玉輦停在馬場邊沿,宦官恭謹的輕輕掀開輦前珠簾。

朱元璋睜開渾濁的老眼,望著眼前一片無垠遼闊的綠草地,無神且漸失生機的眼中忽然精光大盛,仿佛連精神都振奮起來。

“扶……扶朕下輦。”朱元璋顫顫巍巍伸出了手,語氣帶著幾分激動難抑。

肅立在玉輦兩側的朱允炆和蕭凡急忙伸出手,一左一右穩健的扶住了朱元璋不停顫抖著的身軀。

久病深宮的天子終於露面,跟隨而來的大臣們頓時淚流滿面,痛哭而拜,齊聲高喝萬歲,馬場邊沿的路旁頓時黑壓壓跪了大一片。

朱元璋無視跪拜的群臣,艱難的側過頭,對身旁的蕭凡道:“去……牽一匹馬來,朕,要騎馬。”

蕭凡一楞,都病成這樣了,還能騎馬?

朱允炆急道:“皇祖父龍體未愈,依孫兒看還是改日……”

朱元璋語氣漸沉,不耐煩的盯著蕭凡道:“快去!”

蕭凡躬身應是,然後轉身命人在馬廄中選了一匹馬,牽到了馬場邊沿。

看著通體烏黑,強健神駿的馬兒不耐的用馬蹄刨地,不時輕輕打著響鼻,朱元璋目光中的激動之色愈盛。

“允炆,蕭凡……”

“孫兒(臣)在……”

“扶朕上馬。”

蕭凡愕然擡頭,與朱允炆對視一眼,朱允炆無奈的朝他點點頭,隨即眼眶一紅,淚水又止不住的流下來。

“是。”

二人一前一後托住朱元璋的雙腿,將這位虛弱的老人艱難的扶上了馬鞍。

朱元璋騎坐在馬上,望著眼前這片屬於他的土地,一股熟悉的感覺油然而生。

朕,當年皇覺寺中一個三餐不濟的和尚,淮西村間一個衣食無著的乞丐,一晃數十年過去,濠州城中始發奮,鄱陽湖畔火沖天,草原大漠飲虜血,古都金陵創帝業。這天下,是朕打下來的!

歲月催人老,可抹不去朕開創大明盛世的赫赫輝煌!心旌激蕩的朱元璋,此刻灰暗的臉上又布上幾許迷茫。

當年風華少年,如今年華漸老,這一生,朕得到了什麽?失去了什麽?

當年的敵人,王保保,陳友諒,張士誠……他們都倒在朕的刀劍之下。

當年的戰友,胡惟庸,李善長,藍玉,傅友德……他們也都倒在朕的刀劍之下。

朕之一生,錯了多少?對了多少?

騎坐在馬上久久無言的朱元璋,神色間布滿了迷茫和悲愴。

忽然,他哈哈一笑,蒼勁的笑聲透著無限輕快和灑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