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幽怨(第4/5頁)

周瑜說著,又開始咳嗽了,而且越咳越厲害。魯肅一看,勢頭不妙啊!這哪是咳嗽,這是吐血的前奏。為了避免悲劇的發生,魯肅趕緊像周瑜表示,自己將深入虎穴,說服劉備識大體顧大局,如果劉備一意孤行的話,那再動手也不遲。周瑜同意了。

人世間的很多事,其實都在口舌之間。

所謂禍從口出,那是口舌功夫沒做好。魯肅相信,口舌功夫做好了,天下就不會出什麽妖蛾子。

因為口中有天下,天下就是一張嘴,在唇齒之間上下翻滾,而所謂的口舌功夫,就是使天下在舌間能夠平衡,不再跌宕起伏。

魯肅將這一切想明白之後,他站定了。站在了劉備和諸葛亮面前。而他腳下的土地是荊州的土地。劉備和諸葛亮此刻站在荊州的大地上,看上去溫良恭儉讓,像極了謙謙君子。

魯肅倒吸一口冷氣,覺得人世間的事,莫過於此——客人氣定神閑像主人,主人太過客氣像客人。乾坤顛倒。

魯肅對劉備如是說:我主吳侯,還有都督公瑾,授權本人告知皇叔,先前曹操引百萬之眾,下江南而來,其實是要來害皇叔的,目標並非我東吳。所幸我東吳殺退曹兵,救了皇叔。所以我主吳侯,還有都督公瑾以為,所有荊州九郡,應當歸於東吳。但皇叔您用詭計,奪占荊襄,使江東空費錢糧軍馬,而皇叔一人坐享其成,這個恐怕於理不通吧。

劉備的臉紅了。因為他突然覺得自己就像魯肅所說的,是一個趁人之危的小人,偷占了江東的勝利果實——可為什麽自己占有這一切時竟會心安理得呢?看來人世間的事所謂對錯,其實沒有一個統一的標準,一切看你站在什麽立場上了。

還有一點,錯誤總是他人指出來的,很少有人會主動說自己錯了——日省吾身的人不是沒有,但基本上都是些聖人——劉備以為自己最多是仁人志士,與聖人還差得遠呢。

諸葛亮卻以為,人世間的事沒有對錯,只有可否。可以做還是不可以做,這是一個判斷標準。唯一的判斷標準。

諸葛亮還以為,人世間任何事都是可以找到理由的,冠冕堂皇的理由——前提是,得去找。

他就替劉備找理由了。諸葛亮告訴魯肅:子敬是聰明人啊,怎麽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呢?常言道:物必歸主。荊襄九郡是誰的?是東吳的嗎?非也,這是劉景升劉表的基業。吾主劉備是景升的弟弟。景升雖亡,可他兒子還在。吾主劉備以叔輔侄,而取荊州,難道不可以嗎?

諸葛亮的話說得鏗鏘有力,很有得理不饒人的意思,這讓魯肅一下子無從辯駁。是啊,都搶著要勝利果實,卻沒有細想這塊土地原先的主人是誰。任何土地都是有歸屬的。在主人還在的情況下,似乎不應該這麽赤裸裸地搶奪。魯肅的口氣軟了下來。他向諸葛亮表示,這個那個,啊,荊州如果真是被劉琦占據,那我無話可說。可據我說知,公子劉琦現在病了,在江夏,不在這裏!所以荊州問題,還請諸葛先生不要扯虎皮做大旗……

魯肅話沒說完就說不下去了。因為他見到了一個人。一個他絕對不想在這裏見到的人。劉琦。

一臉病容的劉琦此時正慢悠悠地被兩個侍者從屏風後扶出來,與魯肅四目相對,令他大吃一驚。魯肅覺得自己把話說過了——沒想到世事會存在偶然性。

不錯,世事是有偶然性的。當偶然性出現時,偶然就是必然,可大多數的人都會在事前賭偶然性不存在,或者說自己運氣不會那麽壞,應該可以避過。卻偏偏碰上了。

一如現在的魯肅,呆立在劉琦面前,心情復雜,表情如鴨聽天雷。

過了很久,魯肅想到了這樣一種可能性:劉琦健在時,東吳不好硬搶荊州,可他要不在了呢?荊州歸誰?

就這個問題,魯肅與諸葛亮進行了深入卻又針鋒相對的探討。諸葛亮說,公子在一日,守一日;若不在,我們再商量。魯肅則態度強硬:那不行,公子劉琦若不在了,須將城池還我東吳。

諸葛亮同意了。心情愉快地同意了。因為他覺得,這樣的探討沒有意義。人世間的事,如電光石火,多少事,從來急;多少事,一轉眼就老母雞變鴨。未來是難以掌握的,重要的是現在。雖然從嚴格意義上說,現在的事也不好把握,沒個定數,可諸葛亮覺得,相對於未來,他還是對當下的事情更有把握。不就是讓一個人繼續活下去嗎?諸葛亮有這個信心。

周瑜又要吐血了。氣的。被魯肅氣的。

見過老實的,沒見過像魯肅這樣老實的。一個病歪歪的劉琦竟然嚇得他不敢提出對荊州的主張,這一切只因為他太老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