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廣陵柳如線 使君劍如冰(第4/9頁)



劉麗都老遠看著那個熟悉的人影,真是心潮起伏。她沒有上前,因為她身邊的官吏包括她的父王都紛紛湧上前去了。她只是發覺她的心上人正在憑軾遊目,掃視著面前的人群,大概正在人群中尋找著自己。而且,他的目光肯定找到了自己,她看見他對自己微微一笑,然後掀開深衣的下襟,跳下了衣車。這時候他還是嚴格遵從著禮節,絕對不在車上多呆一刻,因為那樣表示不莊重,即便他可能非常想站在高車上多凝視自己幾眼。

小武走下車,心情也是激動夾雜著欣喜,因為他剛才已經看見,他那美麗的心上人就在人群中凝視著她。她沒有上來擁抱我。小武心裏暗笑,這孩子竟然變得矜持了,若是按從前的性格,可不應該是這樣的。這樣想著,心裏的急流更是不可遏止,暗嘆道,情人內心的熱切竟至於斯,也許我這個繡衣直指禦史會當得不稱職,也許很快會被皇帝砍下腦袋去,但是今天能見到我的麗都妹妹,已經是毫無遺憾了。

他笑臉走上去,早有侍者在他們面前擺下枰席,一幹官吏都走近來,跪在枰席上,發出不同的聲音:臣廣陵國相來士梁叩見使君大人。臣廣陵國內史向夷吾叩見使君大人……

小武趕忙跪下還禮。黔首們望著這幫大吏,臉上無不露出艷羨的神色。小武能感覺到他們在議論什麽,作為一個普通黔首出身的官吏,他也有過擠在人群中觀賞官員們相見揖讓之禮的時候,很久以來,他就希望那進行揖讓之禮的人是自己,到現在,竟然真的實現了。一切都恍如夢裏。

他的頭還在席子上行著稽首之禮的時候,忽然聽得人群中有個黔首的聲音傳來,廣陵國廣陵縣中鄉孝義裏不更糞土臣程忠信,有冤獄,望使君大人明察。



小武大為奇怪,他循著聲音望去,只見一個穿著短衣的男子一手高舉竹牘過頭,一手攀著步障,滿臉憤色。負責侍衛的兩個甲士早已跑過去揪住他的頭發,想把他拖開,他拉住步障不放,其中一個甲士俯首去掰他手指。小武大聲道,放了他,讓他過來對本府說話。本府奉皇上制詔,巡視東南郡國,兼有朝廷行冤獄使者的職責,庶民有冤獄,可以當場稟報本府。

廣陵國相來士梁很不悅地看了身邊一個官員一眼,這官員穿著黑色公服,腰間的鞶囊裏垂下黑色的綬帶,看級別是六百石的長吏,他就是廣陵縣令令狐橫。他低下頭去,在這樣的場合,出現這樣不合適的情況,顯然國相是責備自己不稱職了,他臉上掠過一絲緊張。

甲士們松開了那個男子,將他帶到小武身邊。那男子雙膝跪下,叩頭道,糞土臣程忠信拜見使君大人,死罪死罪。

小武道,你有什麽冤獄,快快講來,本府為你做主。他心裏陡然升出一絲快意。不知什麽原因,一聽見有人告狀他就精神抖擻,他自小讀那些法律條文,由衷的喜歡,絲毫不覺枯燥,連他的老師李順也大為佩服。也許他真的天生就是做官吏的料,斷案於他實在是極過癮的事。

那男子道,糞土臣狀告薺麥亭亭長謝內黃,為非作歹,欺壓良善,經常勒索閭裏的黔首們給他送酒食禮品。幾個月前他還闖入臣家裏,強奸了臣的妻子。被臣撞見,臣上前和他論理,反被他用劍斫斷臣的脛骨,使臣幾個月都不能痊愈。臣曾在縣廷擊鼓鳴冤,而令狐縣令命令獄吏將臣四肢張開綁在木架上鞭笞,打得臣遍體鱗傷,萬望使君大人為臣伸冤。

小武心中大怒,他知道,雖然很多亭長是由閭裏長老推舉的,一般來說還家境殷實,而且被推舉人沒有作奸犯科的記錄,三世清白,也沒有市籍,但很多時候並非都有這樣公正,許多小縣的亭長可能便是縣廷掾吏的親屬。剛才在薺麥亭見到的那個謝內黃,果然不是什麽好東西,看來那個神情慌張的女子,也未必是他妻子了。他看了看眼前這個漢子,這才發現他的左腿似乎不甚靈便。於是轉首問道,本府不才,想知道廣陵縣縣令在不在?

令狐橫趕忙揖道,臣就是廣陵縣令令狐橫。

小武道,程忠信所說,是否實情,賢令何妨告知本府。

令狐橫道,無知黔首,妄告長吏,大人不要聽他一派胡言。使君大人,此處也不是談論公事的場所,臣懇請大人進城先行歇息,再議公事。

小武沉默半晌,緩緩從腰間革囊裏,抽出一把金黃色的精致小斧,道,本府奉皇帝制詔,只知道析察冤獄,宣明德化,以解百姓的倒懸之苦,不知其他。諸君若有不服,可以制作文書,向朝廷劾奏本府。現在本府只想了解這男子說得是否實情。此金斧乃未央宮作室新近鑄造,見之如見皇帝。以此斧得征召二千石以下,並專誅六百石以下長吏,不須請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