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有檄征回朝 京兆治狡獰




長安廷尉府。廷尉嚴延年正在翻看豫章郡遞送的案卷記錄,他從幾案上擡起頭來,臉上看不出陰晴。這是嚴延年的特點,他的喜怒掾屬們一向難以猜測,從當年任河南太守以來一直如此。這也是他做官幾十年來得出的經驗,讓掾屬無法捉摸,才有意想不到的威嚴,才不會受他們欺詐。他身邊坐著廷尉監邴吉。嚴延年飲了一口水,問道,豫章郡的上奏文書,邴君有什麽看法?

邴吉是個很謹慎小心的人,曾官居中二千石,列為九卿,後因細事免官,復應廷尉府的辟除,為廷尉監。但是他沒有半點心理不平衡,在嚴延年面前恭謹有禮。嚴延年內心也對他比較敬重。他聽到詢問,趕忙小心地答道,一切有廷尉大人明斷,下吏見識淺陋,不足以上汙清聽。

嚴延年道,邴君何必客氣,君之才學,我一向欽佩。也許認為本府闇陋,不足以聞大道罷。

邴吉趕忙伏地謝道,明府何出此言。他心裏有點不安,嚴延年以酷吏聞名天下,有似於當年的張湯,只不過比張湯要正直廉潔。大凡酷吏,一向心胸狹窄,好陵折人,當年張湯為禦史大夫,朱買臣在張湯手下做事,心內頗有不平。因為朱買臣早貴,他官拜太中大夫的時候,張湯還是郎中令屬下的一個小掾吏,經常屁顛屁顛地跟在朱買臣後面侍侯。後來朱買臣屢次因罪免職,又重新任用,從二千石跌到六百石。張湯卻時來運轉,從小吏騰踴為千石,再二千石,再為廷尉中二千石,繼而升為禦史大夫,號為萬石。當時丞相空缺,張湯實際上長期行丞相事,位為人臣之極,自然趾高氣揚。而朱買臣才重新升到千石的丞相府長史,想到自己反而要侍奉當年侍奉自己的人,免不了悲憤之色溢於言表。張湯迅速捕捉到了朱買臣內心的不平,越發得意。這世上本有一些喜歡勇追窮寇的人,將對手弄得越淒慘,自己就越高興,這張湯就是一個,他故意摧辱朱買臣,一點也不給這個老上司面子。朱買臣向他行禮,他當沒看到,或者頂多哼一聲,以示答禮。這在注重禮儀的朝廷來說,侮辱實在太重了。朱買臣氣不過,最終聯合另外兩個被張湯折辱的長史告了張湯一陰狀。皇帝大怒,張湯只好自殺,臨死之前作書表白是被三長史陷害。皇帝大怒,將朱買臣等三長史也給殺掉了。邴吉吸取了類似教訓,在嚴延年面前絕對恭謹。碰到重要事,輕易也不表態。只是現在嚴延年發話,不表態也不好,只好笑道,明府如此謙遜,下吏就妄言了。下吏以為,這沈府君如此妄殺,似乎不妥。不過既然受天子嚴命,不殺也不行,總之兩種做法都可以理解。

嚴延年心裏暗怒,這豎子好不圓滑,這和沒說有什麽區別?不過自己也不想讓他難堪。嚴延年固然是個強項的人,但也知道有時稍稍服軟的好處。原則總得來說必須堅守,一味的諂佞皇上,未必大佳。人雲亦雲,就得不到皇帝的注意。但是也不能老和皇帝對著幹,總之有個度,這個度掌握得好,就會收到意想不到的結果。他對江充的得寵非常反感,總覺得他是靠色相取悅皇帝。不過,既然連儒家經典裏都有選拔壯大美好的男子為官這一條,你有什麽辦法呢?雖然終究得有個人治住他才行,否則大漢的天下怕真要崩潰了。那麽誰能夠,大概只有沈武。

想到這裏,嚴延年突然高興起來。只是沈武回了長安,就一定會和江充作對嗎?沈武對江充沒什麽好感,這是肯定的。他這麽有才能,如果能拉攏到他,就有可能扳倒江充。這樣對皇太子有利,只是在皇帝沒有表明態度的時候,一味迎合太子,也很危險。那明擺著對皇帝懷有二心。皇帝又是極其敏感的人,當年義縱為京輔都尉,有一次皇帝病愈出行,發現馳道坑坑窪窪,當即大怒,罵道:"你大概以為我生這場病就死了,再沒機會乘車出行是吧。"義縱只好自殺謝罪。另一次也是他病愈,起來視察馬圈,發現禦馬都瘦了一圈,當即召來中廄令上官桀,怒道:"你大概認為我再也起不了床,沒機會騎馬了是罷?"虧得這次上官桀腦子轉得快,當即痛哭流涕:"臣有罪,實是因為時時掛念陛下的身體,心不在馬。"皇帝馬上就感動了,誇他忠心。總之一切涉及到皇帝身體的事,都要避開。他剛才之所以問邴吉的意見,就是想探聽一下皇太子那邊對沈武的看法。但是邴吉如此謹慎,什麽信息都得不到。他假裝沉吟道,邴君果然謹慎。不過我以為,沈武雖然有些殘賊,可是並沒濫殺無辜。況且這次他父母死於賊盜之手,按照儒家經義,乃不共戴天之仇。所以,無論公義還是私心,他做得都不算過分。我看應該奏上縣官,嘉獎沈君,增其秩級。現今京兆尹軟弱不任職,何妨召回沈君試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