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天子常寢疾 儲君日憂煢(第3/10頁)



劉據惶急地說,少傅君,他既然有詔書,我們將他系捕,豈非犯上作亂?也正好坐實了他的誣告啊。且為人子者,死則死耳,終不能反戈以向君父。

石德道,太子別忘了,《春秋》記載,晉獻公的太子申生被後母讒言,自縊於新城。《春秋》並不認為他做得對,反倒認為他應當先誅讒賊,使自己的至誠上達於君父。如果只是為了一個孝的虛名而自殺,對國家社稷又有什麽好處呢?申生一死,接下來就是晉國數世的禍亂。《春秋》認為,這就是申生之罪也。現在太子的情況正是如此,如果讓江充誣陷太子得逞,太子不肯自明反而自殺,皇上縱使以後能明白太子的忠心,又將悔之何及?而且江充得逞,將盡力掩蓋真相,大肆殺戮。臣恐怕太子之冤,將沉埋千載啊。

劉據頭上汗水涔涔,道,已經冬月,明光宮裏竟如此之熱。--《春秋》裏有這樣的話麽,天,我的頭很疼,真是一點也想不起來了。

石德道,當然有,就在《左氏傳》裏。

劉據煩躁地擺擺手,少傅君不要說了,讓我再想想。

石德嘆道,太子三思罷。或者也可以暫時隱忍不發,打開宮門,讓江充搜索,如果他沒有搜到便罷。如果他硬要栽贓誣陷,那麽太子就千萬不能再遲疑了。

好吧。太子好像在思索著什麽,下意識地回了一句。



事情的進展相當之快,就在他們密談過沒幾天,明光宮的雙闕下,突然出現了數百輛革車。掌管太子宮殿安全的宮門令得到闕樓上觀望衛卒的報告,失魂落魄地跑去通知太子。他自然要失魂落魄,明光宮裏所有侍奉在太子身邊的官吏,無論官職高低,從他們當初被安排侍侯太子時起,就和太子牢牢地綁在了一根繩索上。那結果或者是共享富貴,或者是同歸地府。但他們現在更大的可能是後者。

太子妃史良娣正在侍侯劉據著衣,聽到宮門令的稟報,劉據心裏痛了一下,強作鎮靜地對著銅鏡細心整頓自己的儀容,又扶扶頭上依舊高貴的冠冕,他盡量克制住語調不受心情的影響,平靜地對史良娣說,我出去迎接使者了。他又默默看了一眼在他身邊的長子劉進和其他幾個子女,不知說什麽,只是嘆了口氣。

史良娣望著丈夫,無言地點了點頭。她嫁給太子二十多年了,生活於她,一向如生機盎然的春天,沒想到一下子風轉雲湧,跌入了殘秋,多年來她夢寐著丈夫能早日即位,自己憑著所生的皇長子,能順利立為皇後。可是這一切越來越遙遠。她和丈夫一樣,心情壓抑沉重,不知道宮門外已經蘊涵著怎樣大的危險。

劉據走到殿門口,回過身來,補充了一句,你們先去卻非殿等候,和少傅他們呆在一起,沒有我的命令,不可輕舉妄動。我想不會有什麽事的。他最後一句話有氣無力,似乎自己也很懷疑自己。

劉進忍不住張口叫了一句,父親……。他還想說什麽,但是話到嘴邊,又硬生生收了回去,顯然,他心裏對父親的話很不以為然,怎麽會沒什麽事?這簡直是掩耳盜鈴。誰能想象,一個區區二千石的官員,請求以車騎搜索太子宮,最後的結果會沒有什麽。太子可是大漢帝國的儲君,現在被一個下吏逼迫得如此困窘,讓天下郡國的百姓們知道,將會是怎樣的笑話。如此搖動天下的舉動,如果不是一場惡意誣陷和血腥屠殺的前兆,那反倒是有悖常理了。難道江充會無聊到這地步,竟有閑心開這樣的玩笑不成。除非他瘋了,即便他瘋了,也是熱衷於大肆屠殺的那種瘋,而不是把搜索當作兒戲的文質彬彬的這種瘋法。

劉據見兒子欲言又止,想問點什麽,但是再也沒有心情問下去,大踏步走出殿門。

在明光宮高大灰色的雙闕下,江充從他的革車上跳下來,他的動作輕快而愉悅,這於一個中年男子來說,頗可以算得英武。他慢騰騰踱到太子面前,一臉公事公辦地說,太子殿下,有詔書,皇上命下吏來搜索明光宮,看是否有巫蠱,請殿下千萬體諒。他的鼻子在長安深秋的微風中有些微紅,肥厚的手掌上托著一枚半邊老虎形狀的銅鑄的符節,隱約可見虎腹有細細的篆書。這就是皇上賜下的節信,太子要不要驗證一下。他補充道。

江充身旁站著一個渾身披甲的戎裝打扮的官員,他就是執金吾劉敢,也是宗室子弟。他躬身施禮道,臣奉天子詔令,望皇太子配合。

劉據冷冷地說,我的宮中怎麽會有巫蠱,都尉君是否搞錯了。

江充還是面帶笑容地說,有詔書,臣等也沒有辦法,太子宮殿廣大,奴仆眾多,其中出現一兩個挾媚道行巫蠱詛咒君上的人,也不是沒有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