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搵血報忿怒 弗忍憶蕣英




江充的兒子和江都侯靳石的女兒要聯姻了,這個消息一天間傳遍了整個長安。

江捐之和他那死去的叔叔完全是兩種人,他從不因為自己父親有威勢而驕橫不法。幾個月前,當他在灞水邊初見靳莫如時,立刻就被她迷住了。乃至後來靳家拒絕了他的求婚,讓他大病一場。當他還沒有完全從打擊中恢復過來的時候,靳家又突然派人上門求見江捐之,婉轉暗示了靳莫如的想法,他登時喜出望外,急忙奔出去告訴江充,江充見愛子高興,自然也很高興。於是在一系列匆忙的納采、納吉等前期準備之後,婚期很快就確定了。這天的黃昏時分,朝臣正陸續來到江充的府第祝賀,這時幾個甲士突然擁著一個郎中打扮的人走了進來,庭中諸人看見他們的服飾,立即識相地閃開了一條道路,知道是甘泉的使者又到了。果然,使者召來江充,當庭宣讀詔書,在褒獎了一番之後,命令將被劾奏有巫蠱不道舉動的後宮妃嬪下水衡獄、廷尉獄和京兆尹雜治。

江充心裏一沉,天子果然謹慎,竟然不讓他獨自審訊。他自己知道,所謂後宮巫蠱本無其事,不過是自己的栽贓,如果整個案件交由水衡獄處置的話,那自然好辦。稀裏糊塗就可以結案,將她們都殺了。這樣對衛皇後的心理是個巨大的威懾,假如能逼得她神經失常,緊張之余果然發兵造反,那就省事多了,正可讓皇上相信自己的忠心,絕無誣妄。可是如果交給三府雜治,自己就不能一手遮天。嚴延年那老豎子本來就不是好惹的,多次跟自己作對。尤其讓自己不能接受的是,京兆尹沈武也參與其中。他頭上不禁冒出冷汗,燕飲都沒了胃口。如果讓沈武查出妃嬪們蒙冤,自己就有可能反坐其罪,那結果十分危險。

他擦了把汗,口道遵旨,又強作歡顏地和使者客套了幾句。送走使者,他心緒不寧,命令家丞迎接賓客,自己躲到後闕樓上去發呆,他得想個辦法來應付這件事。可是在闕樓上踱了數百圈也沒想出任何辦法。他俯視著前院,聽著歡聲笑語一聲聲送入耳朵,心中煩悶更甚。今天本來是很快樂的日子,通過這次聯姻,拉攏了靳不疑,而靳不疑和嚴延年關系很好。日後有機會燕飲,一定可以和他們都把關系搞好。但是沈武這個豎子,自己剛剛整得他家破人亡,他怎麽肯善罷甘休。看皇上這麽信任他,一定也對自己有所猜忌,這才是最可怕的。他煩躁地望著前院,突然把嘴巴張得老大。

他看見了自己感到最不可思議的事:一個剛進庭院祝賀的官吏,臉龐年輕而憔悴,這個人竟然是小武。天,怎麽可能,他會來給自己祝賀?可是分明是他,只見他和自己的家丞含笑行禮,然後一個升祚階,一個升西階,親切地拱手,走上了堂。他身後跟著一個健壯的武士,滿面虬髯。江充知道這人叫郭破胡,是小武的隨身侍衛。郭破胡現在沒穿淺紅色的武卒服裝,而是帶著一梁的竹皮冠,身穿簇新的黑色深衣,手上還捧著大匹的絲帛,顯然是作為贄敬禮品的。江充呆了一會,不知道是不是該自豪一番,沈武豎子這次吃了大虧,死掉了一個漂亮妻子,大概知道鬥不過我,找機會示好來了罷?他或許害怕自己仍然不肯善罷甘休。也好,如果他懂事,我未始不可以饒他一命,至少先利用一下也是好的。他這樣想著,呼吸簡直要停止了。這時家丞也匆匆跑上樓來,低聲道,主公,天大的奇事,京兆尹沈武來登門賀喜了。

江充屏住呼吸,假裝淡淡地說,哦,知道了。怎麽一點不謹慎,這有什麽可大呼小叫的。

其實家丞開始看見江充聽完詔書就心情不悅,已經猜到他是為了沈武的加入雜治巫蠱獄而煩惱。剛才看見小武登門,很為主人高興,所以趕快前來報告。不過他知道主人一向好面子,也不點破他,肅然垂手道,主公見教的是。臣井底之蛙,不過諸位大臣都在庭院等候主公,主公還是下去讓大家一瞻風采罷。

江充哼了一聲,也好,知道你見不得大場面。他和家丞下樓,剛到前庭,只見小武匆匆趨近笑道,都尉君,剛才得到詔書,皇上讓武協助都尉君雜治後宮巫蠱案。武左思右想,雖然知道都尉君一向對我不喜,可是為天子辦事,總不能計私怨。所以還是腆顏趕來,祝賀都尉君的公子新婚大喜。

江充一愣,看著小武似笑非笑的表情,心情一下子又收緊了。媽的,這豎子到底是何用意?難道不是因為懼怕我而主動示好,看樣子他對自己能加入雜治巫蠱案頗為喜悅,這可不是個好兆頭。他強笑道,豈敢。府君這句話說得太好了,為天子辦事,自然不能計私怨,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府君肯屈尊蒞臨寒第,真是蓬蓽生輝。希望我們好好合作,奉公盡職,不讓君上擔憂。但願巫蠱一滅,君上禦體霍然痊愈,我等和天下的百姓也可以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