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惜乎軍不利 拭恨躡墳塋


北軍的營門緊閉,劉據派使者持節到營門前,要求召見主帥。監北軍使者任安此時正是苦惱異常,他和太子一向關系很好,也知道以太子的性格,這次發兵是萬不得已。但是幾個時辰以前,侍郎馬通已經遣使者帶來了天子的詔命,宣告太子謀反,北軍諸營沒有皇帝的虎符和節信,不準發兵。而且詔書中明確說明,朝廷此前節信上的紅色牦牛尾作廢,改用黃色牦牛尾。所以任安看見太子使者手持纏在竹節上的三重鮮紅色的牦牛尾,就知道怎麽回事了。他有些猶豫,到底要不要發兵幫助太子,但是一則怕各營壘校尉抗命不從,二則他權衡了一下利弊,既然皇帝近幾日就將駕幸建章宮,那麽太子的失敗指日可待,自己何必為他殉葬。只是他又擔心太子有可能成功,萬一太子擊破劉屈氂,自己不是錯過了表達效忠的機會嗎,不如去見見太子,至少口頭上表白一下忠心,以後總少不了一點好處。何況事情就是這麽不好辦,倘若自己和太子素無交往倒也罷了,可是本來和他一向親善,這次突然不見,他肯定會深怨自己。想到這,他立即答復使者,帶了幾個親信掾屬,隨使者馳出軍營,進入太子軍叩見。

劉據見到他來,大喜,馬上說明意圖,催促幫助。任安笑道,既然太子有節信,臣即刻馳回北軍,發兵幫太子誅滅奸臣。

太子急道,有勞任將軍了。等奸賊夷滅,將軍必當封侯,傳國久遠。

任安道,臣只是為了社稷,不為封侯。臣先告退,太子在此稍候。說著,他站起身來要走。

這時小武急忙悄悄扯了扯太子的衣服,向他使了個眼色。事實上剛才使者去營壘宣召任安的時候,小武已經在勸告太子,他問道,殿下認為任安會來嗎?

劉據道,沈君放心,任安和我一向親密,而且此人頗重節義,不會坐視不救的。

小武道,殿下,恕臣直言。臣和任安也曾有杯酒之歡,知道這個人雖然正直良善,可是一向少謀寡斷,而且不識大體,患得患失,過於看重利害關系。關鍵時候未必靠得住。臣猜想他顧念太子的恩義,怕太子一旦成功,深怨自己,應該會來。但臣私心推測,他即使來,也只是持觀望態度。一方面他希望太子殿下勝利,自己可以博得封侯;一方面又怕殿下失敗受到牽連。所以依臣之見,可以安排衛卒,等任安到來,立即將他和他所有掾屬擊殺。

太子詫異道,殺他,真是瘋了?這個萬萬不行,沈君怎麽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石德也插嘴道,沈君也太狹隘了,任君不是你所說的那樣。他心裏暗想,這個沈武心腸歹毒,難保他日不是另外一個江充,等事情成功,一定要尋個借口將他殺了,以免後患。朝廷大臣,應該全讓儒生擔任,象沈武這樣的文法吏,一個都不能要,一個都不安全。

小武道,太子和少傅君不要著急,讓臣把話說完。太子擊殺了他,然後奪了他的兵符,傳出號令說任安廢格詔書,大逆不道,然後馳入北軍發兵。以北軍之眾,擊破三輔郡兵不在話下。接著我們可以立即部兵伏候在馳道,等皇上馳入建章宮,立即射殺;或者至少將其圍困,逼其退位。這樣,我們就沒有後顧之憂,可以全力擊破郡兵,長安一肅清,天下也可以傳檄而定。區區一劉屈氂和江充余孽躲在瀛台,又能成什麽事。我們發兵圍困,不出數月,他們就得活活餓死。

太子道,使用這樣的陰謀詭計,誅殺象任安這樣的賢臣,又弑君弑父,即便得了天下,也沒有臉面對天下百姓。沈君不要再說了,我不能這樣做。況且任安君一定會幫我的,殺了他說不定反而引起北軍疑心。

小武嘆道,臣一片赤誠,太子還是三思罷。

這時任安的革車已經馳入,劉據不再理會小武,出帳去迎接了。在他們噓寒問暖的期間,小武看見任安閃爍的目光和言辭,更加深信自己的判斷。他突然感到絕望加憤懣,知道放過了這次機會,太子就死定了。當任安起身告辭的時候,小武突然下意識垂死地拉著太子的袖子,向他做最後一次示意,可是太子卻狠狠瞪了他一眼,將後腦勺對著他。小武盯著他平坦的後腦勺,一陣極端絕望的心緒湧上心頭,他很想揮拳暴打這個愚蠢的腦袋,狠狠將它砸扁。雖然他最終不可能這樣做。

他跑出去,騎上馬,回到自己的後隊。好了,他對嬰齊和郭破胡說,到了晚上,我們逃吧。

嬰齊也不問什麽,因為他知道小武做事,從來沒有無緣無故的。他點了點頭。天色已經快黑了,劉據還站在巢車上眺望北軍軍營,他希望看到營壘打開,任安率領軍隊蜂擁而出,跟隨著他馳入長安城,封鎖雲陽甘泉馳道。可是他沒有等到,任安的車馳回軍營後,營壘門就隨即關閉,闃寂無聲,營壘上方一點也看不出有絲毫的煙塵,顯然是任安欺騙了自己。他有點不死心,再派使者去,卻敲不開營門了。劉據心頭勃然大怒,看來果真被豎子騙了,他對石德說,他不開門,我們就沖進擊。--唉,剛才悔沒聽沈先生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