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秦漢之際,為了行政的高效率,朝廷在天下郡國開辟了四通八達的驛道,以方便郵書的傳送。驛道旁每隔十裏就有一個官府設置的亭舍。位於城邑中的,稱為都亭;位於野外的,則稱為鄉亭。都亭倒還罷了,一向建在城邑的繁華地帶;那些位於荒郊野外的鄉亭,平時一般只有三兩個亭卒看守,每當夜幕降臨之際,在灰蒙蒙的天空下,這些亭舍微弱的燈火之光就成為沿途官吏和旅人心靈的慰藉,他們可以叩門求宿,在亭舍中好好吃一頓飯,飲一壺熱水,甚至泡一個熱水澡,然後心滿意足地睡一個覺,等到第二天晨光射入窗欞時,再打個愜意的呵欠,精神百倍地啟程,奔赴他的下一個目的地。但在他借宿的那個漆黑的夜晚,可能會發生一些駭人聽聞的故事。

有一個故事是這樣的。東漢章帝之時,東郡的安陽城南有一個都亭,一向據稱不可停宿,敢犯險者必定死於非命。某次有個書生路過此亭,天色晚了,就想進去歇宿。亭舍周圍的百姓都勸他:“這地方可住不得,裏面有鬼啊。你要知道,前後進去住過的十幾個人,沒有一個活著走出來的。”料想書生一定嚇得要死,誰知書生自幼學過一點法術,而且孔武有力,對鬼神一向嗤之以鼻,聞言哈哈大笑:“什麽鬼神,自己嚇自己罷。你們也別愁眉苦臉的,我明天活著出來給你們看看。”執意要住。百姓只好紛紛嘆息:“好言難勸該死的鬼,罷了,由他去吧,明早報官來收屍便了。”個個搖頭而去。

書生大搖大擺進了亭舍,拆椽燃火做飯,吃飽喝足之後,稍事打掃,就自顧自地躺在堂上看書,差不多夜半時分,意猶未足,又扔下書鼓琴作樂。樂曲奏得正酣,突然一個青色的鬼頭在門口隱隱浮現,像煙一樣飄到書生面前,面目猙獰,張嘴吐舌,醜態百出。書生當它是空氣,渾不在意,只顧彈自己的琴。鬼頭感覺無聊,顯出羞慚之色,怏怏而退,但並未一去不返,須臾又折身而歸,這回帶著一樣血淋淋的禮品――人頭,只見它鬼爪一揚,人頭就擲到書生的面前,咕嚕轉動,鏗然有聲,同時還發出陰惻惻的勸告:“公子,這麽晚還不睡覺,看我都給你帶枕頭來了。”

書生一把抓過人頭:“太好了,我欲睡覺久矣,只恨缺個枕頭!多謝了!”

鬼沮喪不已,突然暴怒起來,一晃竄上前去:“敢不敢跟我打一架?”書生大笑,聲震屋梁,梁塵俱下:“當然好。”倏然出手,一手卡住鬼頸,一手攥住鬼腰,只聽哢嚓一聲,骨頭碎裂,鬼嚎叫一聲,如土委地,嗚呼哀哉。

天明之後,一群百姓領著官吏,興沖沖來到亭舍,想給書生收屍。卻發現書生躺在廊廡下呼呼大睡,旁邊不遠處躺著一只青色的狐狸,七竅流血。提將起來,像一塊破布,軟塌塌的,原來脊梁骨已經斷了。

從此之後,這個亭舍再也沒有鬼怪出沒。

這個故事讓人大長志氣,但事情並非總有這麽樂觀,有的亭舍確實兇險無比,進去過夜的人九死一生。東海郡郯縣有個叫琵琶亭的鄉亭就是如此。此亭舍自建成之日起,就時時發生怪異事件,幾年之間,起碼死了上百人,死因都非常離奇,官府只好把此亭廢棄。由於它位於荒郊野外,周圍無百姓居住。因此暮色一至,鮮有路人敢靠近它。驛道上夤夜行路的郵卒無奈,經過它時,也都打馬狂奔一掠而過,從不敢稍作停留。直到和帝永元八年的一個秋天,有個不怕死的官吏名叫到伯夷的來了。

到伯夷當時官任東海郡北部督郵,半個月來一直帶著三個下屬在郡中的北部郡縣巡視。這天正在回郯縣的路上,驛道漫漫,太陽逐漸落下山去,晚霞散落成綺,草木只剩下模糊的輪廓,兩車四人,不知不覺來到了琵琶亭前。到伯夷撫軾喜道:“天色已暗,驛道也看不清楚,幸好這裏有個亭舍,可以投宿歇息。”

可是琵琶亭暗無燈火,非常奇怪,這幾個人對琵琶亭的歷史一無所知,也不知死活。到伯夷命令手下的錄事掾去探訊。錄事掾先是敲了敲亭舍門,自然無人應答。推門進去,只見荒草蕪蔓,草蟲亂飛,幾棟破舊的房屋掩映其中。錄事掾隱隱感覺古怪,恐懼像針刺一樣傳遍全身,然職責在身,也不敢避逃,只好壯膽撥開衰草,走到屋前,眼前幾只修長身脊的動物一閃而過,他揉揉眼睛,瞋目再看,發現屋前楹上書著幾個血淋淋的大字:此亭有鬼,慎毋止宿。郯縣縣令謹告,永元元年七月乙醜。

原來這個亭舍鬧鬼,已經廢棄七年了。錄事掾怪叫一聲,跌跌撞撞跑出去報告到伯夷。到伯夷照舊仰頭狂笑:“老子一生從未見過鬼怪,今晚倒要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