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似水柔

於是還得加煮米飯和菜肴。龔壽又燃起一堆柴火,讓他們烤幹身上的衣服,雖然他們攜帶有別的衣服,但在雨水中也已然浸濕。那個小女孩畢竟年幼,受不了涼,不停地打噴嚏,顯然是病了。我又讓耿夔幫忙,煮了一鼎鑊姜湯,先給她熱熱的灌下去,一會兒,她就呢喃著睡著了,飯也沒吃,出了一身汗。我想,明天早上應該可以痊愈。

他們三個成年人也不住地抖索,各自喝了一大碗姜湯。火光下,他們頭上不住地升騰著氤氳的蒸氣,好像三個鬼,馬上就要化成蒸氣,消失得無影無蹤。火光熊熊之下,他們慢慢鎮定下來,頭頂的蒸氣越來越淡,最終消失,他們的人倒還在,臉色逐漸變得正常,唇上也恢復了血色。

得知我是新上任的刺史,三個人一個個又驚又喜,睜大眼睛,簡直以為在夢裏,臉色通紅,忙不叠地給我叩頭。我讓他們免禮,問他們,為什麽會在這樣的天氣走這樣的山路。他們都爭先恐後地回答,誰也不讓誰。在嘈雜的話聲中,我基本明白了大概。

這家人姓蘇,那個老父名叫蘇萬歲,柔弱的女子名叫蘇娥,是他的女兒。粗壯的女子名叫致富,是他們家的女仆。至於睡著的小女孩,他們叫她縈兒,七歲,是蘇娥的外甥女,長得柳眉杏眼,兩腮紅撲撲的,非常可愛,我初看見她時,朦朧中內心就不由得一動。他們一家人的遭遇也非常可憐,縈兒的父母前不久相繼得病而死,算是孤兒了。致富的丈夫,也在兩個月前得了兇厲,一病而亡。蘇萬歲的妻子,則死於一個月前。這個家族,一年內飛來了這麽多的橫禍,讓他們自己也覺得害怕,認為是碰到了厲鬼,於是聽從巫師的勸告,決定遷居他縣,以避兇災。

龔壽的臉登時變得嚴肅起來,我看見他不住地朝身後望,嘴巴裏自言自語道:“這麽不祥的人家,一定是得罪了惡鬼了,為什麽不請人禳解呢?”但他的聲音淹沒在蘇氏一家爭先恐後的發言中。“無智,給我取姜湯來,我也要飲。”他吩咐陳無智道,又似乎覺得不自在,站起來追陳無智,“等等我,我也去。”他叫道。

“你們帶這麽多繒帛幹什麽?”我發出疑問。他們帶來的東西正攤開在堂上,原來他們鹿車上裝的,蘇娥背的,都是一卷卷繒帛,也已經淋得濕透了。

“啟稟使君。”那個柔弱的女子道,“姐夫家原先是販繒的,我們一家原先就住在廣信,後來才隨姐夫遷居高要。無奈姐夫姐姐身死之後,姐夫的阿兄霸占了姐夫的田宅,將妾身一家趕出家門,只給了妾身一家這些繒作為賠償。妾身這次和父親一起重新遷回廣信,想把繒帶到廣信去販賣,看看能否換得一些錢來維持生計。”

我很喜歡聽她的聲音,雖然她算不上長得特別漂亮,但是膚色光潔,眉清目秀,也算頗有些姿色。我心裏不由得起了憐香惜玉之心,加上平生一向討厭欺男霸女的無賴,當即勃然作色道:“還有這樣的事,告訴我,你姐夫阿兄的名字叫什麽?待我上任,立刻將他拘來拷問,倘若事情屬實,我必為你做主,取回你們該得的田宅。”

蘇萬歲趕忙長跪叩頭道:“多謝使君,小人等已經決定移居廣信,這些事忘了也罷,豈敢勞動使君出面。”

蘇娥也長跪道:“使君厚意,妾身銘記於心。姐姐不幸,嫁給姐夫為新婦不久,就雙雙遭病而亡,還好留下縈兒這點血脈。家母因為悲慟過分,也相隨而去。縣人皆說妾身一家不祥,如果妾身一家硬要田宅,旁人都會說妾身一家本性貪婪。妾身主張移居廣信,一則是為了避開眾議,二則也確實不想和姐夫家人有所瓜葛,望使君體諒。”

龔壽接聲道:“小娘子這番話說得在理,人家的東西,不該要就不能要。”他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回來了。

我側目龔壽,龔壽有些尷尬,笑了笑,似乎還想說什麽,可是最終沒說出來。我也慰勉了蘇娥一家幾句,也就罷了。陳無智手舞足蹈地把熱騰騰的飯菜端上來,似乎見了年輕女子,他也變得興奮了。我拿出一些錢給龔壽,要他取一些肉食給蘇家四人食用,蘇萬歲等三人又是千恩萬謝,好一陣才罷。

吃完飯,蘇娥和致富主動幫忙收拾洗滌食具,龔壽給他們安排了幾間房舍,他們把衣服烤幹,大家也就吹滅油燈睡了。

第二天早上起來,雨已經停止,天色卻仍然陰霾,亭舍院子裏的樹木蒼翠欲滴,浸潤著雨水的濕氣。地上的泥土也都是松軟的,沒人走的地方,長著一層青苔,蚯蚓東一條西一條的爬在青石板鋪成的亭舍小徑上,顏色暗綠,好像被雨水泡漲了似的,看著讓人惡心。亭舍門前的官道上,闃寂無人,一夜之間,路兩側的綠草都鋪到了路中間,好像許久沒有人經過。鵠奔亭,似乎已經被大漢的朝廷乃至上蒼拋棄了,成了一片隔絕人世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