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似水柔(第2/2頁)

我決定離開了,在這裏呆了三個晚上,固然清凈愜意,卻不能讓我忘懷自己的職責。遭貶來到人煙稀少的交州,誠然非我之罪,可是又怎能因此自暴自棄?更不能因此拋卻對朝廷的忠心。真正的能臣,無論到什麽地方,都可以發揮才幹,大漢有多少能吏,被派遣到羌胡雜處的邊郡做官,不也贏得了良好的政聲嗎?我又何必不如他們!當年虞詡得罪了大將軍鄧騭,被貶為朝歌縣長,朝歌縣多盜賊,鄧騭此舉,顯然是想借刀殺人。親朋都因此吊問虞詡,虞詡絲毫不氣餒,慨然說:“事不避難,臣之職也。不遇盤根錯節,無以別利器。”在富庶縣邑能做出一點功績,那不算什麽本事;在交州這種貧瘠之地也能贏得百姓擁戴,那才叫非比尋常。

我讓耿夔套好車,任尚準備好行李,等早餐完畢後就決定出發。兩匹駕馬似乎也知道即將離開這個地方,顯得非常興奮,不斷打著響鼻,四蹄亂蹬,一幅躍躍欲試的樣子。它們在這裏好像一直不安分,半夜也時常聽見它們不安的嘶鳴,也許馬也喜歡熱鬧,受不了這種鄉亭的寂寞罷!

蘇氏一家卻遇到了麻煩,那個叫縈兒的小女孩完全病倒了,她的臉通紅通紅的,額頭發燙,看來昨晚那碗姜湯沒有起到必要的作用。蘇萬歲父女兩人也有點頭暈,只是沒有縈兒嚴重。只有致富完全恢復,毫無問題。他們最擔心的還是縈兒,三個人急得團團亂轉。我個人懂點醫道,從小讀儒術、法律的過程中,也頗涉獵了《黃帝內經》、《素問》、《雜禁方》之類的醫書,在我車上就帶了一些草藥,以防路上的不時之需。這一路上,我一直康強壯健,無病無災,這回可以給她派上用場了。

龔壽按照我的藥方熬了藥,給小女孩灌下去,過了一個時辰,她額上的熱度似乎有所下降。龔壽又諂笑著盛贊我的醫術,蘇萬歲三人也如釋重負,淚眼滂沱地向我表示感激,我耳朵都聽得起了繭,叮囑他們繼續服藥,再服幾劑就可以痊愈;並告訴龔壽,準許他們繼續在亭舍居宿,直到病好為止。龔壽一個勁地滿口答應,要我放心上路。我和耿夔、任尚就乘上馬車,鞭子一甩,兩馬騰蹄,像拋棄一塊爛布一樣,將鵠奔亭甩在了後面。回頭望時,我還遠遠看見龔壽、陳無智以及蘇氏一家三口一直在亭舍前的驛道上目送我們離去,直到我看不到他們的影子為止。

“使君”,耿夔說,“前面陽光燦爛,天晴了。”他的語氣非常興奮,還大大喘了口氣,好像久溺遇救的貓。

任尚也大喘了一口氣,罵了一句:“他媽的,南方的雨,真是煩人得很啊!”

我斜視了任尚一眼,任尚倒也乖巧,趕忙自我批評:“使君,任尚是個粗鄙漢子,只怕這輩子改不了粗話,辜負使君的教誨啦!”

他還嘿嘿笑了兩聲。

我不喜歡粗鄙的人,就像我不相信窮人會有美德一樣。我認為,只有有閑暇讀書的貴族,才會培養他的道德感,才會有多余的精力來思考更高尚的問題。窮苦不識字的百姓,像叢林裏的野獸一樣,每天從睡夢中一睜開眼睛,腦中縈繞的只有食物。他們的內心像野獸那樣桀驁難馴,一旦管束不善,內心千般的惡就會像湍瀨一樣奔逸而出,給天下帶來巨大的破壞。用律令條文,我自然能約束這種人。但是一旦整個局面失控,律令就成了一堆破竹,我也會束手無策。因此,事先用教化去約束他們,就成為重要的預防。這也是我在肯定律令文法的同時,對儒術稍有一點好感的緣故。好在任尚不屬此列,他語言粗鄙,內心對忠誠和道德的信奉,卻遠高於那些讀書萬卷的儒生,所以,每當想到這個,我就不由得慶幸,去哪才能找到像任尚這麽優秀的掾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