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報群蠻亂(第2/4頁)

“那使君準備怎麽辦?”牽召道。

我道:“我要以新刺史的身份,親自去曉諭賊盜,告訴他們,這件事可以和平解決,我會想辦法減少珍珠的貢賦。”

任尚嚇了一跳,在旁大聲道:“那怎麽行,賊盜野性難馴,無法無天,萬一對使君不利……”

我打斷了他:“你也得跟我去,就這樣罷,事不宜遲,今天下午就走。”

我們稍微準備了一下,就開始出發,從水路沿南北流江東下,日夜兼程,一路所見風物,多為生平未曾夢見的奇景,有時行在空曠的綠波之上,兩岸青山蒼翠欲滴;有時在狹窄的河曲滑行,岸邊素石照眼,宛如雪堆;有時穿越在陰暗的叢林之中,頭頂枝葉蒙茂,不見天日;有時站在舟上,原隰彌望,草木蔥蘢。然而一路都絕少人煙,讓人嘆息。

七天之後,舟馳到了合浦郡的朱盧縣,下船上岸,發現縣邑中空空蕩蕩的,好像鬧了鬼,各個閭裏中,只有幾個老弱縣吏守著一些老弱的百姓,青壯男子一個也見不到。我察看了兩個閭裏,徑直馳到縣廷。一個老牢監坐在門口打著瞌睡,口水流在亂蓬蓬的胡子上,顯得很可憐。任尚把他叫醒,得知我是刺史,他趕忙顫顫巍巍地站起來,口齒不清地報告說,合浦太守張鳳已經征發了全城青壯百姓,以及其他縣發來的援兵,去攻打盤踞在合浦縣的叛蠻了。我問了他幾句,感覺問不出什麽有價值的消息來,他的官話口音很重,很難懂,牙齒所剩不多,還漏風。我命令任尚去找一些糧食,立刻上船繼續向合浦縣進發。老牢監人倒挺好,一個勁地苦苦相勸,要我們不要去,說是危險。我拍拍他的肩膀,撫慰了幾句,徑直出城上船。三天後,我們差不多就來到了合浦縣近郊的風陵津,好在津渡還有幾個小吏守候,我們棄舟上岸,換了幾匹馬向合浦城進發。才馳上縣邑城郊的青原,就望見前面高坡上煙塵蔽天,等到爬上山坡,俯瞰坡下人頭攢動,互相追逐,正在進行一場廝殺。坡上兩邊草叢中躲著幾個百姓,被我的貼身騎吏們揪了出來,帶到我的面前。他們的年齡都比較大,背著行李,面色黝黑,似乎也是當地蠻夷。我訊問了他們幾句,知道廝殺的雙方就是張鳳的士卒和叛亂的蠻夷。

我想,如果張鳳能夠全殲賊盜,那倒也不壞。至於後面的事情怎麽處置,待戰事結束後再說。於是我點了點頭,打馬馳上旁邊的山丘,在山丘上,可以更清楚地俯視下面的戰場。雖然我做官已經二十多年,但大而真實的戰事,還是第一次看到。我望見那些螞蟻一樣的人群大多兩兩相對,糾纏在一起,從他們的穿著很容易分辨哪邊是蠻夷兵,哪邊是漢郡兵。蠻夷大多披頭散發,衣衫襤褸,形同乞丐,手上的武器也形制不一,或者為長矛,或者為鋤頭,或者為當地百姓割椰子用的短刀;漢兵則皆著玄甲,戴黑紗冠,著赤幘,長矛、有方、弓弩齊備。由於近搏,弓弩已經發揮不了作用,著玄甲的螞蟻和衣衫襤褸的螞蟻你退我進,惡鬥正酣,雖然隔得有些距離,我仍能感受到場上的血腥之氣,雙方不斷有螞蟻倒下。我還看見漢兵陣地上有一架駟馬高車,頂著黃羅傘蓋,蓋下一個穿著玄服的官吏正在指手畫腳。他旁邊的鼓車上,兩個赤膊的漢子正在奮力擂鼓,鼓聲震天之下,似乎漢兵仍舊漸漸處了下風。很快,我又聽見了一陣忽哨聲,正在酣鬥的漢兵疾速向己方陣地收縮,衣衫襤褸的蠻兵追了上來,等候在駟馬高車兩側的弓弩兵迅疾站起,向蠻兵發射弓箭,漫天的箭雨飛入對方的陣地,很快,跑在最前面的蠻夷兵紛紛倒下。後面的蠻夷兵見勢不妙,轉身撤退,在陣地上整裝待發的漢軍騎卒打馬迅疾沖了出去,手持弓弩追射蠻夷兵,像獵殺兔子一般。那也許不能稱為蠻夷兵,因為他們沒有盔甲,甚至連像樣的武器也沒有,他們就是一群兩條腿的兔子。這場景霎時喚起了我腦中久遠的回憶,一時熱血濆湧,童年時在居巢縣親歷的一件事如在目前。

我的家鄉居巢縣一向以多湖聞名全郡,除了煙波浩渺的巢湖、白湖和竇湖之外,還有一些中小湖泊像藍色的鏡子一樣嵌在各個閭裏之間。我自小居住的閭裏後面就有個不算小的湖,鄉人稱為碧釵湖,湖水縹碧,一到夏季就荷葉半塘,芙蕖出水,邑中的年輕女子都喜歡蕩舟其中,采蓮嬉戲。荷葉密密麻麻的,比人還高,間或點綴著幾朵紅白暈染的荷花,裊娜可愛。采蓮舟一進荷花從中,就會沒入不見。好在鴛鴦、野鴨等水鳥的時時驚飛,能暴露她們的行蹤。我也常在這湖中遊泳,有時摸些螺絲,有時撈些菱角,有時跟著舅舅捕些魚,煮來解饞,這個湖為我們鄉人帶來了太多的樂趣。但是有一個夏天的清早,情況卻變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