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報群蠻亂(第4/4頁)

多年以後,我腰下系著六百石官印回到少時的閭裏,拜會鄉親,和縣令通好,指使人將往日打傷我舅舅的官吏和奴仆全部投入居巢縣牢,用土袋壓斃。看著他們七竅流血而死,我才長舒了一口氣。那時,我的舅舅終因久病悒郁自殺多年了。

而今,這些漢兵射殺蠻夷的樣子,和我幼年時那天清早的感覺是何等相似,我頭腦中熱血一湧,兩腿一夾馬腹,就沖了下去。我聽見任尚在後面喊:“使君,快停下,那邊危險。”可是,我絕不會回頭。

也許是我下山的馬蹄聲驚動了張鳳,很快有幾騎向我奔來,大聲喝道:“什麽人,有奸人,快給老子下來。”有一個騎卒還幹脆彎弓朝我射了一箭,箭矢從我耳邊掠過,雖然並沒射中,但我躲避時身體一歪,失去了平衡,很不情願地從馬上栽下,一陣劇烈的疼痛讓我的半身失去了知覺,我趴在那裏不敢動,生怕一翻身就會把疼痛輸送到其他部位,恍惚中我聽見任尚叫了一聲:“使君!使君!”接著,又聽見箭矢破空之聲,我知道那是任尚發射的鳴鏑,幾乎是同時聽到一聲慘呼,大約張鳳的一個騎卒被任尚射中了,從馬上掉下,並沒有死,不住地哀嚎。我倒有點奇怪,任尚的箭法很好,凡是被他射中的人,多半是貫頸而過,少有活口,看來因為是自己人,他還是留情了。我帶著的那十幾騎則大呼小叫:“快停下,這是交州刺史何使君,你們敢傷害天子使者嗎?”但就是沒一個人下馬來扶我,像任尚那樣忠勇的士卒總是少見的,這於我並不新鮮,我也不怪他們。

好在他們的呼喚還算管用,張鳳的騎卒們立即勒住了馬匹,驚疑地望著我,任尚趕忙跳下馬,把我扶了起來。我忍痛站穩,從腰間掏出銀印,高高舉起:“交州刺史何敞,請你們張府君前來相見。”

騎卒們愣了一下,面面相覷,料想他們開始看不真切,如今我就在他們面前,官服銀印,足以讓他們不能懷疑我的身份了。很快,他們突然紛紛下馬,七嘴八舌地喊道:“不知使君駕臨,死罪死罪。”其中一個更是跑到我面前跪下叩頭:“下吏剛才以為是叛賊奸細,所以發了一箭,萬望使君饒命,下吏家中還有八十歲老母,如果使君要殺下吏,老母將無人奉養。”說著,他竟號啕大哭。

為什麽每個人求饒都要帶著家中老母,這也許就是孝道禮義已經深入人心罷,乃至成為一種乞命的無恥手段,但我又何必跟這些可憐的愚民一般見識。我望了那個受傷的士卒一眼,他的手臂上插著一支箭,還跪在地上,臉上滿是痛苦的神情,看著我的目光像湖上的波光一樣閃爍不定,我轉過頭不看他,揮了揮手:“不知者不怪,帶我去見你們張府君,命令他們,立刻停止追殺百姓。”

那騎卒的黑色大腦殼像夯地一樣,拼命點頭,轉身撒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