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師赴高要

我沒有告訴任何人,第二天親自率領刺史府的三百名騎卒奔去高要縣。沿途的亭舍都很驚異我為什麽如此興師動眾,我怕龔壽在此地有耳目,也不告知他們緣由,只是馬不停蹄地向高要縣進發,很快,龔壽的莊園就遙遙在望。大概有郵卒向當地縣廷報告,高要縣長已經在城外傳舍迎接,我告訴他,立刻招集所有縣卒,隨我一起包圍龔壽莊園。縣長非常驚訝,張開嘴,似乎想要問什麽的樣子,但是當即又唯唯諾諾地遵命了。因為我的臉色告訴他,問這個對他沒有好處,他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奉行。

龔壽莊園的各個大門很快被我的吏卒們全部封鎖,他的奴仆蒼頭們發出一陣一陣的騷動,像水上的漣漪一樣,毫不足道。在和我的吏卒們進行了簡短的格鬥之後,他們都乖乖伏地求饒,因為我親自走到他們面前,告訴他們,敢再行格捕,全部滅族。然後我在士卒的蜂擁下,步入了龔壽莊園的院子。這顯然是座新建的房宅,近處雕梁畫棟,巍峨高聳;遠處橘樹彌望,一片碧綠,真是一處閬苑仙境,但是可惜,它的主人很快就要斷頭了。

龔壽和他的奴仆蒼頭們全部被綁在庭院裏,等著我的檢閱。耿夔手握環刀,幾步沖進庭院,望著那些灰頭土臉的人,他的眼睛裏噴射出熠熠的火苗,突然一個箭步竄上去,揚起環刀,刀光閃了兩下,兩顆人頭就落了地,旋即他跪在地下,腦袋撞地大哭,號啕道:“這兩個賊盜,就是殺害我任兄的兇手……”

大概是由於心痛已極罷,耿夔今天確實一改沉穩的風姿,有些失態。也難怪,任尚和他情同手足,為了救他喪生在這幾個鼠輩之手,從此一瞑不視,永遠也無法魂歸故鄉,教人怎不悲恨心痛!

我站在龔壽面前,他像一頭豬一樣,肉乎乎地跪在地下,驚恐地說:“使君,我龔壽一向奉公守法,使君為何突然帶兵闖入小人的庭院,將小人一家如此折辱?”

“好一個奉公守法!”我冷笑道,“縱容蒼頭濫殺無辜,這就叫奉公守法?”我突然吼叫起來,“你把我的妻子害死了,你還給我;你把我的任掾埋到哪裏去了,你還給我!”

龔壽被我的吼聲嚇壞了,他的身體像篩糠一樣,突然劇烈顫抖起來,而且越抖越兇悍。我暗暗驚訝,這豎子到底是怎麽回事,突然,他口吐白沫,又劇烈地震動了兩下,一頭撞在泥地上,就此不動。很快,他的家人們都不約而同地從喉管發出瘆人的號哭,同時膝行向前,撲在他身上又哭又喚。

我哈哈大笑,這些作惡多端的豪滑大族,尋常殘害別人的時候,連眼睛都不眨,等輪到自己,才能體會到別人當時的痛苦,可是常常已經晚了。我有時真的很想知道,人究竟是怎麽樣的一種東西,他們到底算不算自己聲稱的那種所謂的萬物之靈。如果是,這種萬物之靈也太不可捉摸,為什麽有這麽多的罪惡附著在他們身上。

“將他們全部抓起來,就地拷掠,為何要殺害我的任掾?把周圍各鄉裏的百姓全部叫來,當場指證,這個汙穢的家族究竟害死過多少人?”我命令道。

我又讓耿夔率領吏卒全面搜查龔壽的莊園,自己則坐在堂上,等候對龔壽等人進行判決。這是我最熱衷的事,從做廬江郡決曹史開始,我就喜歡於巡視的途中,在鄉間即時斷案。有時我在春日下鄉勸農,也會跳下馬車,一屁股坐在田壟的樹下,把鄉民招集來,讓他們有冤告冤,有苦訴苦。這有點像西周時代召伯的風氣,我一向是以他為榜樣的。我天生就喜歡斷案,懲治奸人的罪惡固然是一方面,決定奸人的生死,也能給自己帶來莫名的快意。雖然耿夔有時笑我境界不高,說擅長聽訟斷案固然很好,但是一個良吏,最上者,是能做到以德化民,使百姓無訟,有恥且格。也許我現在該問問耿夔,碰到龔壽這樣的人,他能做到怎樣的境界高尚?

龔壽漸漸蘇醒了,他的供狀令我哭笑不得,他說自己根本沒有讓蒼頭們去殺人,更不可能縱使蒼頭們去惹一個州兵曹從事。我把耿夔當時聽到的話復述給他,他又立刻耍賴說這是一個誤會,是蒼頭們錯會了他的意思,他只是叫他們去遠處尋找一具無名屍骨,用來埋在新屋的堂基之下。

我被他的最後一句話驚愕得差點跳起來。天哪!尋常人家喪葬,總會埋在遠郊,以避兇擾。尋常人偶然路過墳冢,也莫不因恐懼而發足而奔,只怕有鬼魂追逐。龔壽,他卻讓蒼頭們去找一具屍體來埋在自家新建屋宇的堂基之下,如果說這不是瘋子,就是別有隱情。我冷笑了幾聲,看著他,不說話,等待著他進一步的解釋。

龔壽繼續如實招供,他下面的話讓我越來越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供稱,這樣做是為了應塞災異。因為新樓建好後,突然來了一個蔔筮工,給他蔔算,說這個新樓雖好,但不能住人,否則住進去的人會有血光之災。他當即嚇壞了,不知怎麽辦好。新建的美輪美奐的樓,難道拆掉不成?蔔筮工說,也不要拆,只要殺一個人,將屍體埋在樓下,就可以抵塞兇咎。他號啕大呼:“請使君明鑒,小人說的話句句屬實。小人這麽做,在常人看來難以理解。但小人一向相信鬼神蔔筮,這麽做也是事出有因啊。小人想著,如果埋了死人在堂基下,就可以應塞兇咎,誰知道這些蒼頭奴仆,竟然會去隨便斫殺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