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師赴高要(第2/3頁)

這番話讓我怒不可遏:“應塞災異,這就是你給我的理由?你知道什麽叫災異?災異就是你犯了無恥的惡行,上天會因此對你示警。然後你再犯一件殺人這樣更無恥的惡行,卻指望上天因此挽救你,你覺得可能嗎?當然不可能,你馬上就會知道。”

他的臉色像膽汁一樣青綠:“使君,這大漢的天下,大家不都是這樣想的麽?發生了日食,皇帝要因此策免三公〖東漢朝廷的規矩,每次發生日食、山崩、地震、水災、饑饉等災禍,都汄為是輔政的最高官吏三公沒有盡責,於是以策書將三公免職甚至逼令自殺,以抵塞災禍。三公指司徒、司馬、司空,乃東漢地位最高的三個官署,相當於西漢的丞相、禦史大夫、太尉。〗,說是為了應塞災異。可是小人想,並非每次災異,都是三公導致的啊!”

也許他說的是對的,在他們一家人的號哭聲中,我恍然置身事外,腦子裏一直盤算別的東西,就算這事不是龔壽所做,他的蒼頭們行徑如此囂張惡劣,也至少說明他平時一貫魚肉鄉裏。一個溫良恭儉的退職鄉吏,會蓄有這樣的惡仆麽?像他這樣的人,在大漢的郡國鄉裏中並不鮮見,我的經驗告訴我,殺了他全家,或許有些冤枉,但殺他一個,絕不足以抵償他所犯的罪行。蘇娥一家遇害的事,除了他,似乎也找不到更可疑的人。殺了他,也算是為蘇娥一家報仇了。我心裏盤算著,心中的殺機越發熾盛,就等著耿夔的到來,讓他率人將龔壽一家全部收捕,押到廣信獄去。或者不必那麽麻煩,就在這裏一一處決算了。到廣信去,夜長夢多,只怕李直會加以阻攔,在這先斬,李直只能把眼淚咽進肚子裏。這也僅僅是給李直的一個下馬威,是他間接害死了阿藟,我不會裝聾作啞掩耳盜鈴地忘卻,盡管他是一個掌管軍隊的都尉。

一會兒,耿夔帶著一隊吏卒匆匆過來,在我耳邊低語道:“使君,在後堂發現了一笥玉器和兩個銅壺。玉器我不認識,但銅壺上刻著字,幾乎可以肯定,是蒼梧君府中的。”

我的聲音有些顫抖:“是真的麽?”我這麽激動是有道理的。很多人都想除掉別人,自己卻不承擔一點後果,我也不例外。如果這件事是真的,那我殺掉他們的理由就更充分,按照大漢的律令,盜掘諸侯王封君墓者,全部棄市。雖然就算他沒盜墓,我也能想出別的罪名將他們一網打盡。但是如果這件事為真,等於蒼梧君能為我撐腰,就算李直與我作對,報到洛陽去,李直也肯定是“不直了,朝廷對蒼梧君這件獄事非常重視,通過它將罪狀攀上李直,進而順勢將他除掉,也不是不可能的。”

耿夔道:“千真萬確,請使君親自察看。”

他捧起一個銅壺湊到我面前,壺的肩部用利刃陰刻著這樣一行字:

蒼梧內府,銅壷一,容七升三,重四斤三兩,第六,陽嘉元年。中庶子〖漢代諸侯屬下官名,主要幫助管理諸侯王家事。〗嘉市廬江,價六百二十。

以上的刻字證明,這個銅壺是陽嘉元年,由蒼梧君手下的一個名字叫“嘉”的中庶子特意去廬江郡買來的。廬江郡的舒縣產銅,以善鑄造精美的銅器聞名南方州郡,廬江郡府的大部分稅賦,就是來自經營冶銅的富商大賈,這是出身廬江郡的我所深知的。我摩挲(不直:漢代法律用語,表示敗訴。)著這個銅壺的肩部,鼻子有點酸,好像它是我的同鄉,我從它身上能聞到家鄉的水土氣息。我甚至幻想,當年它從家鄉的工匠手中鑄造出來,一路艱難跋涉來到陌生的蒼梧,就是為了能在今天和我這個家鄉人相認的。我感覺自己的心發生了微妙的變化,這其中一定有神靈在臨視,偉大的神靈在幫我捕獲龔壽這個奸惡的盜賊。

高要縣長名叫方麟,他一直跟在我身邊,好像若有所言的樣子。我問他:“君對這件事有什麽看法?”他卻尷尬地笑了一下,唯唯諾諾的不敢應答,只是吞吞吐吐道:“剛才問過幾個百姓,都說龔壽家蒼頭雖然狐假虎威,役使平民如臣仆,但龔壽本人似無大惡。”耿夔在旁怒道:“明廷難道欲為奸人張目嗎?”

方麟的身子隨即哆嗦了一下,像一頭驚鹿:“下吏不敢,可能百姓都被其役使慣了,心生恐懼,不敢說實話罷。”他又吩咐身邊縣卒:“快去將那些百姓驅散,告訴他們,有敢為奸人龔壽張目者,皆與之同罪。”

縣卒趕忙離去,方麟賠笑道:“嶺表蠻夷眾多,不識大體,遭豪族奴役,不但不自知其苦,反而互相告誡要感謝主人。他們的理由也頗奇怪,說是如果沒有主人收容,將會餓死溝壑而不可得。下吏猜想,那些百姓就是這樣的賤人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