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怒斬龔壽

隨著鼓聲,劊子手將龔壽脅持到斧質上。龔壽已經嚇癱了,他是被一路拖到刑場的,所經過的路上,屎尿流了一地。劊子手掩鼻皺眉,將他的腦袋按到斧質上。他乖乖地一動不動,據說人到了這時,基本就認命了,讓他幹什麽他都會照辦。很快刀光一閃,他的頭顱骨碌碌滾到一邊。接著,又押上龔壽的幾個蒼頭惡奴,同樣很快就斬下了首級。行刑期間,龔壽的妻子一直在呼天搶地,對我號哭辱罵,還屢屢要沖上刑台。我心中不耐,幹脆命人將他妻子也拖上斧質,她極力掙脫,將龔壽的頭顱緊緊地抱在懷裏,在嘴邊親吻,血汙沾滿了她的前襟,她一邊號哭,一邊對我謾罵,這個婆娘,看上去弱不禁風,和龔壽肥大的身軀有著鮮明的對比,卻比龔壽要無畏得多。我心中突然萌起了一絲憐憫,準備下令將她赦免。她卻爬到斧質前,將龔壽的頭顱認認真真地放在斧質一邊,然後主動將自己的腦袋放在斧質上,嘴裏仍不住地高聲叫罵。我嘆了口氣,突然改變了主意,一揮手,劊子手手起刀落,她的聲音戛然終止,腦袋骨碌碌滾了出去,和龔壽的腦袋相撞,卻仍不停止,看來鬼神也未必庇佑惡人的,不管他們是多麽恩愛。

行刑結束時,我大約殺了龔壽家二十多口,惡奴大約占其中一大半。這期間日影不斷西斜,眼看逼近黃昏。耿夔告訴我,他已經把一切準備妥當。於是我帶著他,以及幾十個親信士卒重新來到城樓上,挑選一個有膂力的士卒將龔壽的頭顱和他十幾個蒼頭的頭顱依次往下擲,每擲一個,城下就傳來一陣驚呼聲,好像接到了什麽貴重的賀禮,同時就有李直的士卒馳馬過去揀拾。我首先擲的是那些蒼頭們的頭顱,最後兩個才是龔壽夫婦的。當他們將龔壽夫婦的頭顱呈給李直時,我似乎能看見他發狂的樣子,尤其是他妻子發狂的樣子。這種時候,我們雙方都充滿仇恨,然而我贏了,我順利地將自己的仇恨甩給了他,旋即匆匆走下城樓,在耿夔等親信士卒的夾護下,打開後門,披著暮色,向合浦縣方向狂奔。

合浦城在一片晨光熹微中等待著我,不久前,我曾在這城邑的前面幫它解決了一個難題,希望這次它能對我有所回報。我用刺史印命令城外傳舍的嗇夫幫我叫開了城門,當我打馬馳入城邑的一刻,城門在我身後轟然閉合,我一夜的焦慮才算煙消雲散。

張鳳對我的到來感到非常驚異,他說:“自從使君上次離開,合浦郡就一直風平浪靜,珍珠賦斂也全部停止,不知使君突然來此,有何教誨?”我們站在合浦城的城樓上,這時東方出現了一抹微光,沿著驛道奔馳了一夜,我真是累得話都不想說了。而且,我感覺肛門隱隱作痛,大概鞍馬顛簸加上急火攻心,我的痔瘡也悄然迸發了。

我忍住疼痛,直截了當地告訴他:“合浦郡風平浪靜,蒼梧郡都尉李直卻舉兵造反,圍攻刺史,不知君意如何?”

他愣了一下,好像不相信這消息的真實,繼而怒拍城墻,大聲道:“李直好大的膽子,竟敢攻擊天子使者。使君放心,合浦城池堅固,量他李直也不敢來這送死。”他的語氣雖然激烈,我感覺卻像被蛀空的朽木一樣空洞。我認真地看著他,很想對他說,上次土著蠻巨先造反,你怎麽一下子就逃亡朱盧了呢?他似乎猜到了我的心思,臉色一下子變得很窘,道:“使君不如即刻派使者去九真、交趾等郡征召兵馬,共擊李直。”

“嗯,我要先檢閱一下合浦縣的士卒,府君也請立刻派出使者去其他五郡征兵罷。”我說。

雖然困得要死,但我毫無睡意,我感覺自己的目光炯炯,像兩束火炬,好像一夜的奔馳不是逃亡,而是來合浦完成一個上天交付的使命。我甚至想,當年高皇帝彭城大敗奔亡,淩晨馳入韓信的軍營,襲奪了韓信的軍隊,那種躊躇滿志的姿態,也不過是如此罷。

稍微準備了一下,我下令警戒全城,做好一切守城準備。

合浦城外有一條河水流過,它的名字叫柳水,岸邊有許多柳樹,大概因此得名。柳水水量充足,時常漫溢,在城外形成了許多水澤,給城墻賦予了一層天然的屏障。我讓士卒在城墻上編連木柵,給合浦城率先穿上一套鎧甲,想用火箭燒毀木柵是不可能的,木柵上披了一層濕漉漉的水藻,很難燒著。我又讓士卒砍下大木,鞣曲為弓,再選出一些祕杆比較直的矛,用鵝毛給它裝上尾羽,當成箭矢。這是我從當年的主君荊州刺史劉陶那裏學來的,他曾經被朝廷派遣到荊州,平息叛亂的武陵蠻夷,通曉兵事。我親眼見過這種矛矢的功效,它能射到一千步的距離,不管什麽樣的盾牌都對它無能為力。據劉陶說,他發射的一支這樣的矛矢,穿透過五個蠻夷兵的肚子,把他們像烤知了那樣串在一起。如果蠻夷吃人的話,可以直接將這支矛矢擡到火上去烤。他一邊說,我一邊在腦中轉換成圖像,在指揮士卒們制作矛矢的時候,我腦子裏也不斷回憶起這些圖像,沒有一點惻隱。我覺得自己有點喪盡天良。但又能如何?在這個世界上,總有一些人的生命是被人輕易犧牲掉的,我微末的力量不足以改變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