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卒斃壑溝

十二張大弩全部造好,我們在城上和李直的軍隊相互對射了一天一夜,我連眼皮都沒闔過,有時真想就此躺在城樓上,再也不起來,可是這起戰事都是因我而起,如果我躺下,士卒們還會這麽賣力嗎?我還擔心張鳳趁我睡著了投降,雖然我知道他輕易不敢這麽做,畢竟他的家眷都在洛陽,他如果不想宗族被誅,就得堅守。不過我也能略微察覺他內心的動搖,畢竟家眷被誅在後面,保住眼前的性命才是最實在的。而且,他還可以和李直談判,把我交出去,再舞文弄墨,向朝廷奏告,把李直叛亂的責任全部推到我身上,這也不是沒有可能。我正被權臣梁冀忌恨,他巴不得有人誣告我呢,就算不能把我置之死地,將我免職家居,至少是可以做到的。

暮色再次降臨,李直久攻我們不下,也只好把軍隊撤到河邊宿營。我和耿夔替換著睡覺,他也真是奉公守職,每次我醒來,總看見他睜著灼灼的眼睛趴在城樓上瞭望。合浦城比廣信還熱,夜晚也是悶悶的,我們就這樣一睡一醒,挨到了又一日清晨。

李直的軍隊用過早食,再次開始進攻。拋石機仍舊持續不斷地向我們城上拋擲石塊,我則不斷地用矛矢反擊,這讓他們頗為忌憚。每當我射出一矛,城下總是一片驚呼,好像潮水退卻一樣。在相持中,他們的拋石機被我們射毀了三分之一,後來他們也學聰明了,將其他的拋石機裝在車上,不斷移動調整方向繼續投擲大石,目標就是我們的巨弩。我們的巨弩移動不便,被他們的石塊屢屢砸中,加上發射箭矢本身的反彈力,造成巨弩磨損,漸漸變得不堪使用。好在他們也筋疲力盡,拋石的間隔時間延長了很多,偶爾拋上來的,也是一些小石塊,輕易就被我們新補修的木柵擋住了,發揮不了什麽作用,但我並不樂觀。耿夔建議我們再打開合浦郡的後門逃往交趾郡,我說:“交趾郡聽說我被圍合浦,竟然不肯發兵救援,我去那有什麽用?只怕我一去,他們就把我的頭割了獻給李直。”

“他們頂多鼓動使君講和,豈敢殺害使君?”耿夔道,“如今李直正在制造新的攻城器械,我們城內卻沒有材料再造大弩,被他們攻破是遲早的事,望使君早下決斷。”

我說:“可惜被他們截斷道路,要不然可以逃人荊州,向荊州刺史求救。”

耿夔道:“就算荊州發兵救援,翦滅李直,使君也會因為擅離州界,被朝廷處死。”

我道:“就算被處死,也要先殺了這個惡賊。”我有個好友正任零陵太守,從合浦逃到零陵,當然不大方便,但也不是毫無希望。

耿夔搖頭道:“絕對不可。使君,逃離本州,按照律令,一定處死。去交趾郡求援,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我笑道:“耿卿,枉你跟了我這麽多年,還是不了解我啊。去交趾雖然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可以活命,李直卻會安然無恙。萬一被他捕獲,就算他不殺我,也會對我百般羞辱,那時我生不如死;去零陵雖然我必死,卻有很大的希望可以殺死李直,那就是我最大的滿足。耿卿,不殺李直,就不算真正給任尚卿報仇啊!”

耿夔默然不應,又擡頭決然道:“臣不忍使君被誅,使君冒必死之志,卻只想為任尚報仇。使君如此,夔又何敢偷生?能追隨使君而死,死亦不恨。”說著眼中落淚。

“那我們睡一覺就動身罷。”我說,“我看他們制造巢車也要費些功夫,我們先查查地圖,找準去零陵的道路。”

一覺醒來,耿夔已經把什麽都準備好了。我正在想,這次出逃要不要帶上張鳳,不帶他的話,李直會不會把他殺了。突然張鳳跑進來,大呼小叫道:“使君,援兵來了,援兵來了。”

我精神一振:“哪個郡的援兵?”

張鳳道:“不是郡兵,是上次造反的巨先所率的蠻夷兵。他們聽說使君受困,特地集合前來相助。”

“有多少人?”我喜出望外。

“起碼有上萬,他說把部族的所有青壯都帶來了。”張鳳道,“加上我們城內的近一千士卒,我們現在人數超過李直了。”他似乎興奮得想跳舞。

我差點忍不住仰天長笑起來,沒想到垂死關頭,會出現這樣的好事,就像瀕臨餓斃的乞丐,被擁立成了皇帝,這也許是上天對我的悲憫罷。我強行抑制住自己的興奮,假裝平靜地說:“很好,府君你看,我曾說過,蠻夷也不是見利忘義之人,你只要對他們好,他們會永遠記得你的。”

張鳳垂手道:“使君說得極是,下吏眼光,哪及使君之萬一。”絕處逢生的喜悅使他不吝惜任何美妙的言辭,“現在,該怎麽做?巨先的人很快就到城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