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化

“他們非常善良”

馬丁·阿方索·德·索薩,

1531年,剛剛到達裏約

四百年來,在巴西這個大熔爐中,大眾不斷吸收著新的物質,經受著混合與鑄煉。這個過程結束了嗎?這數千萬人口是否已經有了自己的形態與全新的本質?如今,我們是否能夠準確地命名巴西民族,準確地命名巴西人以及巴西精神?關於種族,巴西最天才的洞察者尤克裏德斯·達·庫尼亞曾斷然否定:“在人類學意義上,並不存在一種巴西人。”如今,種族一詞被明顯誇大了,如果有人要用這個模棱兩可的詞匯,大約是指幾千年來某個團體血緣與歷史的總和。但對一個純粹的巴西人而言,所有的記憶都沉寂在無意識的原始歲月中;若要探尋巴西歷史,就必須在夢中回想他們來自三大洲的祖先,回想歐洲的帝國、非洲的村落以及美洲的叢林。巴西民族的形成並非只是對自然環境的適應,也不只是對一個國家精神條件的認同,反而更像是一次大輸血。除了剛來不久的移民之外,巴西的大部分民眾都是互不相同的混血兒。似乎來自歐洲、非洲、美洲的血統還不夠豐富,在這三種血統的婚配之外,還有不同混血兒之間的結合。最早到達巴西的歐洲人是十六世紀的葡萄牙人,他們並非一個純粹的種族,而是伊比利亞人、羅馬人、哥特人、腓尼基人、猶太人和摩爾人共同的後代。這裏的土著居民也由兩種不同的人種構成,即圖皮人(Tupi)與塔穆伊奧斯(Tamoios)人。這裏的黑人更是來自於非洲各地。所有這些因素交織、融匯,並且不斷接受新的血液,獲得新的活力。這裏的移民不僅來自歐洲各國,而且來自亞洲日本。他們充滿血性與活力,在巴西大地上繁衍生息,養育無數混血兒。這裏能夠見到任何膚色。走在裏約的大街上,一個小時之內見到的混血類型,比在其他城市一年看到的還多。盡管象棋有千萬種棋局,每一盤都不盡相同,可若與這裏的混血成就相比,也會顯得單調無趣。畢竟,無窮無盡的大自然已為這項事業付出了四百年的光陰。

即使象棋中的每一步互不相同,但象棋終歸是象棋,只能在有限的棋盤上遵循既定的規則。出於同樣的道理,巴西人也都生活在同一片國土之上,需要適應同樣的氣候環境、同樣的語言與宗教教義;正因為如此,他們在個性之外還擁有許多共同點;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共同點也變得越來越顯而易見。他們就像激流之中的鵝卵石,靠得愈近便摩擦得愈加光滑;這千萬條生命共同生活、彼此交融,使每一脈源流都日益模糊,而共通之處則逐漸顯現。巴西民族就這樣不斷融合、不斷同化,這個過程仍在繼續,而其最終形態也尚未確定。然而,盡管階級、職業有所不同,巴西人已經擁有清晰的烙印與民族特征。

倘若要在國內尋找巴西特點的源頭,一定會迷失其中,因為巴西最重要的特點便是缺乏歷史,或者說歷史過於短暫。巴西文明與歐洲文明不同,沒有紮根於神化時代的傳統;它也不像秘魯與墨西哥,沒有發源於本土的史前文明。盡管最近幾年裏,巴西依靠自身努力與不斷融合,已經取得了巨大成就,但其文明中的建設性因素卻全部來自歐洲。對巴西的幾千萬居民來說,無論宗教習俗還是生活方式,沒有一樣來源於這片土地。這裏的一切文明價值都來自於海外,來自於各式各樣的船只,來自於古老的葡萄牙帆船與現代的蒸汽機船;即便最有雄心的愛國事業,也未能發現土著人和食人族對巴西文明做出過重要貢獻。我們找不到史前時期的巴西詩歌,找不到起源於此的原始宗教,也找不到古老的巴西歌謠;這裏沒有流傳至今的民間傳說,甚至沒有最樸素的藝術跡象。在其他國家的民族博物館裏,都自豪地陳列著幾千年前匿名的藝術創作與文字樣本;可在巴西的博物館中卻沒有一件類似的展品。一切想要推翻這一結論的研究終歸徒勞,而那些將桑巴或者馬孔巴舞樂歸於巴西的人都忽略了一個事實:將舞蹈與旋律帶到這裏的是手腳被縛的黑人。巴西土地上發掘的藝術品極少。即便是馬拉若島上的彩繪陶器,也並非由巴西人制作;很可能是秘魯人沿亞馬遜河順流而下,來到馬拉若島並在此定居。我們不得不接受如下事實:在文化層面上,巴西建築沒有任何特色;在殖民時代之前,即十六或十七世紀,巴西沒有任何造型藝術;即便巴伊亞與奧林達最美麗的教堂裝飾,即便是鍍金的祭台或是雕花的桌椅,也顯然是耶穌會或葡萄牙風格的產物,甚至無法同果阿或宗主國區分。若要追溯歐洲人到達前的歷史,就會陷入一片虛無。一切如今稱為巴西的東西,都無法用它自己的傳統來解釋,而必須以歐洲為原型,在特定的氣候、土壤以及人口條件下進行轉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