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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難總是有的,只看大小而已。」

「如何謂之大,如何謂之小?」

「小者,人不逾三萬,時不逾一載,糧餉都是隨時可以支給;如果人在五萬以上,用兵又三五年不定,那就得好好籌畫了。軍糧支應,又要看地方而定。當年征傜僮,我奏準發庫帑,就地採購,國家省費,民亦不擾,但那是因為湖廣、江西都是產米的地方,得以因地制宜;倘為三邊征討,這個辦法就用不上了。」

「這就是說,有很大的困難。」萬安緊接著翁世資的話說,「以王威寧的威望,雖在延綏,仍足以鎮撫宣大。汪太監雖不知兵,但只要守將得力,不妨優遊坐鎮,萬一有警,由延綏馳援,亦不致有誤戎機。」

由於萬安的堅持,廷議結果請如原奏,將王越調鎮延綏。汪直一失勢,便有言官覺得再次撤銷西廠的時機成熟了。

其時西廠的「當家」,是汪直的心腹,官拜錦衣衛鎮撫司的吳綬,但汪直仍能遙控,京師、大同之間,特設專差,三天一次,星馳往返,吳綬將西廠大小事務,悉皆陳報,秉承汪直的意旨辦理。因此,言官指責西廠的橫行不法,這筆賬仍舊算在汪直頭上。

這些奏章,皇帝都找袁彬、尚銘來查證,罪狀什九皆實。而就在此時,大同巡撫郭鏜上奏,說汪直與大同總兵許寧不和,一旦有事,不能和衷共濟,大同恐有失守之虞。見此光景,皇帝終於下了決斷,裁撤西廠,將汪直調為南京的禦馬監,當然兵部尚書陳鉞及吳綬亦都倒楣了,一個革職、一個下獄。

在延綏的王越,得到消息,大為不安。尤其是因為凡有彈劾汪直的奏章,提到陳鉞的不過十之二三,但攻擊他的卻居八九,陳鉞革職,他的罪名必然更重。

在惴惴不安之中,得到報告,皇帝特派尚銘到延綏來宣旨,王越知道事態嚴重了,跟他的隨侍在延綏的次子王勛說:「尚銘是來抓我的,檻車上道,惹人笑罵,我不能受此羞辱。到時候,你把尚銘敷衍好了,給我留下一頓飯的辰光。」

「爹,」王勛問道,「你老人家別尋短見,凡事好商量。」

「有甚麼好商量的?你別管我的事,只照我的話做,否則就是不孝。」

王越的家規很嚴,王勛不敢作聲,只暗暗關照老僕寸步不離老父,防他自裁。

第三天尚銘到了,大堂上擺設香案,王越父子跪聽宣詔,幸而還好,王越革爵,謫居安陸;三子以功蔭得官,並皆削職為民。

謝過了恩,款待欽使,主人心中一塊石頭落地;客人則以汪直垮臺,西廠裁撤、東廠獨專刺事之權,因而意氣風發,酒到杯乾,賓主盡歡。

到得第二天,王越預留了一筆豐厚的程儀相送,同時有一封給懷恩的信,託尚銘轉致。不用說,給懷恩的信,不是辯冤,就是謀求復起。尚銘少不得有一番安慰。

「王公請稍安毋躁!皇上很知道你的勛績,請暫時休養一陣,將來朝廷必還有借重才力的時候。」

「李廣不侯,命也運也。」王越答說,「不過論保全河套,驅逐韃子,說老實話,環顧當代,舍我其誰?」

「是、是!」尚銘拍胸擔保,「我一到了京,一定會將王公的委屈,跟懷司禮詳詳細細說一說。」

哪知他回京以後,竟未能見著懷恩!就這短短二十天以內,宮中起了一陣大風波,懷恩被謫發到鳳陽去守皇陵了。

事起於有一天皇帝帶著繼張敏為乾清宮太監的韋興及萬妃的心腹梁芳,巡視後宮庫藏,發現歷朝蓄積的黃金七窖,盡皆空空如也,不由得大吃一驚。

「金子都到哪裏去了呢?」

韋興不敢作聲,梁芳硬著頭皮答說:「建大永昌寺、顯露宮,還有許多祠廟,為萬歲爺祈求萬年之福,都是奉萬娘娘之命取用的。」

皇帝好半天作聲不得,最後嘆口氣說:「我不來責備你們,只怕後人不會像我這麼好說話。」

「後人」是誰?自然是指年已十六的太子。一旦接位,清算老賬,必死無疑。於是梁芳密訴於萬貴妃,那一番危言聳聽,連萬貴妃亦不免悚然心驚。

「為今之計,只有請萬歲爺廢了太子,才能永絕後患。」

「改立誰呢?」

「自然是皇四子。」

原來從柏賢妃所生的悼榮太子夭折後,皇嗣久虛,當時的大學士彭時與同僚合詞上奏,說俗諺謂「子出多母」,如今後宮嬪嬙眾多,而維熊無兆,一定是皇帝愛有所專,而專寵者已過生育之期的緣故。

這明明是針對萬貴妃而發,她為了洗刷善妒的名聲,下令選取民間美女,充實後宮。

結果訪到杭州鎮守太監,帶回一個十五歲的小姑娘,姓邵,浙江杭州府昌化縣人。昌化是個鬥大山城,荒僻小縣,但卻如苧蘿村出西施一樣,這姓邵的小姑娘天生麗質、姿容絕世,以家貧之故,為她的父親邵林,賣了給杭州鎮守太監,本意獻給貴人,不道竟得人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