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剛至柔 至情至性傅斯年與家人(第3/7頁)

轉眼就是1941年的春瘟時節。3月,傅斯年被送進重慶歌樂山下的中央醫院。這次生病,是幾年來心力交瘁以致積勞成疾。傅斯年在給胡適的信上談道:“去年初冬,敝所奉命自昆明遷川南,其時甚為忙碌,又以兼任敝院總幹事長之故,更感生活之不安定。今年在二三月中,五十天內,一連開會五次,長者如參政會之十日,短者不過一日,但屬於敝院者,須弟事先準備,又以有各種不如意事,時有暴怒。”7住院四個月後,傅斯年回到歌樂山上的家裏養病。他在致胡適的信中訴:“出中央醫院時,血壓是低了。以後高高下下幾個月,我在歌樂山養病,以離中央醫院近也。出院時為7月7日,直到9月中,才可以說能走點路。一夏大轟炸,只是聽著他在頭上過,任之而已。”8那是一段窮愁的日子,俞大綵寫道:

孟真重病在身,幼兒食不果腹。晴時,天空常有成群的敵機,投下無數的炸彈;廊外偶而細雨紛霏,又怕看遠樹含煙,愁雲慘淡,我不敢獨自憑欄。
記得有一次,三五好友,不顧路途遙遠,上山探疾,孟真囑我留客便餐,但廚房中除存半缸米外,只有一把空心菜。我急忙下樓,向水利會韓先生借到一百元,沽肴待客(我與韓君,素不相識,只知他曾在北京大學與孟真同學,但不熟)。那是我生平唯一的一次向人借錢。
事隔一月,我已還清債務,漫不經心地將此事當笑話說與孟真聽。不料他長嘆一聲,苦笑著說:“這真所謂貧賤夫妻百事哀了。等我病愈,要拼命寫文章,多賺些稿費,決不讓你再靦顏向人借錢了。我好慚愧。”我很後悔失言,不料一句戲言,竟引起他的感慨萬千,因為他常為國家多難而擔憂,但他於個人生活事,從不措意!9

福不雙降、禍不單行。這年10月,傅斯年的母親不幸去世。母親逃難重慶,他無暇顧及,只好安排弟弟傅斯巖照顧母親的生活,自己負擔費用。朱仲輝寫道:

傅先生母喪後,悲慟之情自不待言,但以國難當頭,喪事一切從簡,不發訃告,不開吊,壽衣老太太早已自做好,僅購置優質棺木,並請俞大維派人料理安葬事宜,墓地經選在歌樂山附近,地名已記不清楚。僅記得是在當時水利部後山,大概是中研院數學研究所辦公處旁一小山頂上。下葬時在巖石中鉆一洞穴,用吊車將棺木放入,再用水泥制成約七八寸厚之水泥板三塊,用吊車吊起蓋上,極為堅固,是日參加葬禮者除傅先生兄弟二人外,僅有我與中研究院高先生及數學所部分人員,另有工程人員不過十數人而已,人雖不多,但極隆重。10

辦完母親的喪事,傅斯年身心兩傷,高血壓再度復發。

傅斯年的母親何老夫人。

1941年年底,大病初愈的傅斯年將婦攜雛,來到霧霾彌漫的李莊板栗坳。四川的坳,就是山間的小盆地。栗峰山的張家大院隔著幾塊水田有個獨立的小院,叫桂花院,是給傅斯年租賃的。山居生活有種種不便,卻有一種“復得返自然”的靜謐。董作賓寫下傅斯年此刻的行狀:

第一組主任,現在是傅孟真先生兼任的,他名為回所來養病,實際上他一會兒也閑不住。他忙著督促指導各部分的研究工作;他忙著審核論文,編印集刊,他已編成了集刊五大冊六十萬字的論文;他忙著和同事們討論每個人跟他自己要研究的問題;他忙著替朋友和同事們買藥,請大夫,治病;他忙著和朋友們“擺龍門陣”,討論天下國家大事,或者寫信給朋友吵嘴;他忙著到大廚房去拍蒼蠅,或者叫人鋤路旁的野草,把毛廁裏多撒石灰;他忙著為同事買米,買布,買肥皂等等;他忙著一切的一切。有時似乎是清閑了,他又忙著找密斯特王(指版本目錄學家、山東省圖書館館長王獻堂)下兩盤象棋。11

大嗓門直腸子的“傅大炮”,也有心細如發的時候。任繼愈講述:

傅斯年在李莊的時候遇到向達的兒子和李方桂的兒子打架,一個五歲,一個八歲。五歲的打不過八歲的,李方桂的夫人就來找向達的夫人,兩位夫人爭得不可開交。這時候傅斯年經過看到了,對雙方賠禮道歉,連說:“你們兩個消消氣,都不要吵了,都怨我。”邊說還邊作揖。傅斯年處理這事看似“低三下四”,但他是為了尊重李方桂、向達兩位專家,讓他們安心研究,不為家庭瑣事分心。12

弟子們見了所長,卻似老鼠見了貓。馬學良寫道:“當時我們小輩,晚飯後在田邊散步,遠遠看到傅先生迎面走來,都轉身急急奔逃,如果逃脫不了,就會被抓去下棋。其實傅先生心不在棋,意在思考某一學術問題,或天下興亡大事,不過借棋定神,心有別屬。因而常常高舉棋子而遲遲不落,令知者感懷,不知者詫異。也有傳說他是借機測試,以便了解你的智能和學術造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