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風霽月 和而不同李濟與胡適的相濟與不適(第5/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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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2年2月24日,“中研院”第五次院士會議(胡適去世的那一天)。李濟向海外與會院士解說安陽出土器物的情景。左起:吳大猷、吳健雄、袁家騮、李濟、劉大中、李光宇。

李濟對中國傳統文化與國民性充滿憂患意識,但批評的目的仍是對未來抱有信心。1954年9月22日,李濟在給張光直的信中寫道:“中國學術在世界落後的程度,只有幾個從事學術工作的人方才真正的知道。我們這一民族,現在是既窮且愚,而又染了一種不可救藥的,破落戶的習慣,成天的在那裏排(擺)架子,談文化,向方塊字‘拜拜’,——這些並沒什麽‘要不得’——真正‘要不得’的是以為天地之大,只有這些。但是,每一個中國人——我常如此想——對於糾正這一風氣,都有一份責任;所以每一個中國人,若是批評他所寄托的這一社會,必須連帶地想到他自己的責任。據我個人的看法,中國民族以及中國文化的將來,要看我們能否培植一群努力作現代學術工作的人——真正求知識、求真理的人們,不僅工程師或醫師。中國民族的稟賦,備有這一智慧;適當的發展,即可對現代科學工作作若幹貢獻。你們這一代是負有大使命的。”15

促進科學在中國生根,是李濟一貫的思想主張和行為動力;而科學未能在中國生根也是他內心難以消除的緊張和焦慮。1962年1月,值蔡元培誕生九十五周年,李濟作了《再談中國上古史的重建問題》的講座。他說,“把中國上古史這五個字連綴在一起,就構成一大串與自然科學分不開的問題。”他向史學家提出三條參考意見:“第一,史學家應該充分地采用自然科學研究的成果,尤其是與研究人類有親切關系的部門”;“第二,但是我們要小心,科學成績的價值也是不相等的”(這裏指的是偽科學以及借用科學理論發揮個人偏見的“不成熟的半調子的科學歷史觀”);“第三,中國歷史是人類全部歷史最光榮的一面,只有把它放在全體人類歷史的背景上看,它的光輝才更顯得鮮明。把它關在一間老屋子內,孤芳自賞的日子已經過去了。”161962年2月,李濟在亞洲史學家第二次年會上作題為《再論中國的若幹人類學問題》的演講。他主張“‘中國的思想和制度’問題這個當今在美國很時髦的研究計劃,應當在一個嚴格人類學的基礎上進行”,並且他傾向於認為,“這樣獨特的一類中國的人類學問題由中國學者來處理要容易些”。17在中國推進科學思想,可以說是李濟學術思想的出發點和歸宿。因此,發生在2月24日中研院酒會上的那件事,不是李濟故意搶白胡適,蓄意跟他唱對台戲,而是他以自己獨特的話語體系再一次警醒世人。

李濟1954年攝於台灣大學考古人類學系。

過去人們將李濟歸於科學家、考古學家一類,此後,人們發現李濟的思想也異常深刻睿智。很多年後,陳省身在一篇文章中談道,“香港中文大學有一位英國先生跟我說,你們中國還沒有自己訓練成的第一流科學家。李濟之先生也說過,科學在中國沒有生根,我都有同感。其實中國訓練成的第二、第三流科學家有幾人?日本湯川教授在做成meson(介子)的工作以前,沒有離開過日本。相形之下,當知努力所在了。”18

20世紀80年代,台灣作家的一本暢銷書《醜陋的中國人》在大陸走紅。書中一篇題為《你這樣回答嗎?》的附錄,以直陳弊端的深刻膾炙人口。那是柏楊夫人張香華跟一位傳奇的神父司禮義19的對話錄,謹節錄兩段:

“你認為是什麽樣的觀念影響中國人生活形態最大?”我(張香華)接著問。

李濟在辦公室研究安陽出土文物。

司神父直截了當針對我所盼望聽到的主題說:“我認為造成中國社會落後,有一個原因來自中國人受儒家思想的影響太大。孟子說:‘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治於人者,食人;治人者,食於人。’這句話支配了中國知識分子的思想和行為,使中國人的知識無法實驗,知識和技術無法運用在日常生活上。而西方的學者,往往是手拿釘錘、斧頭的人。在西風東漸之前,中國學者是不拿工具,不在實驗室中做工的。西方的知識、技術,卻在實踐的過程中,獲得不斷的修正和突破。而中國人縱有聰明的思考力,精於算術,很早能發明火藥、羅盤、弓箭,卻沒有辦法推動科技,發展機械文明。因為,在儒家思想影響之下,高級知識分子的領導階層,輕視用手做工。機器的發明與運用只限於末流的平民階級,大大地阻礙了知識的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