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Scherzo·Op.42

【他的秘密】

“對, 大不了,我養他。”

歐羅拉的回答如同鐘樓上的鐘聲,清晰地在空氣中回蕩。

佩蒂特突然說不出話來, 她的眼中隱隱有著水光。這是十八年來, 她第一次見到這麽固執的小姐。

不,或許,從她帶著歐羅拉去往德累斯頓的那刻起,所有的事情都朝著不可控制的方向發展。正如老爺和夫人的故去,可以緬懷, 卻永遠都回不到曾經。

“抱歉,嬤嬤, 我不該這樣跟你說話。”

佩蒂特被一個溫暖又輕柔的擁抱環住, 在歐羅拉看不見的地方, 眼眶微紅。她不知是否因為年紀大了,越發受不得委屈, 不聽話的小姐, 總能觸及她的怒氣,卻又輕易讓她心軟。

“嬤嬤,你在就在樓下休息, 我去收拾弗朗索瓦的房間。

“我想好了,我就該這麽做。不管有什麽等著我,我都不怕。

“因為你和他,都是我的勇氣。我沒法對你們置之不理。”

只有柔聲撒嬌、誠心道歉的歐羅拉,才會讓佩蒂特有種正在重溫曾經歲月的錯覺。

早就已經不一樣了。

從歐羅拉逃離死神的鎖鏈睜開眼時, 佩蒂特便知道,“她們”是不一樣的。即使這個她也會使著和過去一樣的小把戲,卻比記憶中的小姐更堅定自信, 絕不輕易妥協。

一直以來,沉在夢裏不願醒來的,或許只有自己吧。

“你真的想好了嗎,歐羅拉?”

“是的,嬤嬤。我們會每一天都比昨天更好。”

清越話音裏的希冀真叫人心生向往。長者拍了拍少女的背,閉眼輕輕回應她後,便結束了這個擁抱。

佩蒂特收拾好自己的神情,重新變回那個教導嬤嬤,卻不再反對歐羅拉的決定。

“那就動動你的腿,歐羅拉,還在這裏磨蹭什麽,去做你該做的事。”

“!”

突然肅穆起來的佩蒂特,厲聲指揮著歐羅拉的行動。少女見好就收,眨眨眼行個禮後便飛身上樓。

不一會,長者的視線像利劍般徑直落向沙發,某個青年被激的勉力直起身子,重溫早已消失的惡寒。

“弗朗索瓦·彼頌先生,讓您見笑了。只怪這孩子一開始沒跟我打個招呼,就做了這麽大的決定——請允許刻薄古板的老人家,宣泄一番她內心的驚詫。日安,祝您在這裏早日康復,我去給您準備茶水。”

“……”

*

肖邦現在十分後悔,為什麽一大早他就丟掉了自己的腦子。

或許是他才從病痛中醒來,又或許是在安靜街5號的經歷已經超出他的認知,以至於他在懵懵懂懂、滿世界都在暈眩的狀態下,被未婚妻小姐順手就牽走了。

外面吃起來像糖的,裏面可能裹著毒藥;海妖的歌聲悅耳,但一沉迷便永遠迷失自我。

小山雀的誘惑,可以“害得”刺猬失足,像只皮球般滾下山坡。

現在整個客廳除了他再無任何人在,孤苦伶仃的肖邦先生小小地打了個冷顫。他環抱住自己,小心翼翼地微微往向陽的方向挪了幾寸。搭配他大病初愈的蒼白臉色,顯得無害乖巧又可憐。

透過落地窗投射到沙發邊的陽光,總算讓他再次體會到溫暖的味道。青年放下手臂,放松身體,開始調動他遲鈍的思維,回顧方才歐羅拉和佩蒂特的對話。

一聲無奈的嘆氣,全音符的時值長度。

肖邦看了看自己的手指,除了彈琴和常年作曲留下的薄繭外,這雙手幾乎沒有其他痕跡——或許說它是雙養尊處優的手,一點也不為過。她們兩個是怎麽看出來,自己可能經濟困難、需要照顧扶持呢?

青年自認為工作還算勤勉,無論是教課還是作曲,他都絕對稱得上盡職盡責。要不是因為身體緣故以及和同行們良性競爭,肖邦甚至可以把教學課排上一整年——要知道,單單依靠教鋼琴的收入,他就足以躋身巴黎富裕階級了。

唯一可以存疑的點大概就是他作曲的速度了。

肖邦太喜歡改稿,有時甚至改來改去,又會重新改回第一版,這嚴重地拖延了他完成一首作品的速度。

沒有辦法,他不允許拿出自己都不認可的東西交付出去——但他向來選擇多線作戰,即使起始時間不同,過程漫長,每隔一段時間,他總有可以打包出售的成品。

雖然要和出版商講價,但青年對自己的稿酬——好吧,他還是不滿意,任何一個作曲家都覺得出版商是群該死的吸血蟲,卻不得不把心血割舍出去——至少他的沒有對歐羅拉說謊,他的稿酬真的不低。

所以,歐羅拉,你想多了,我還真不需要你養。

相反地,一只小山雀在加一只鳥媽媽,我也養得起呢。

鳥媽媽……

剛剛浮現在肖邦嘴角的笑容又化作黯然。想起佩蒂特女士方才投向他的目光,他將雙手交握,置在膝蓋上,閉上眼回憶著他還有模糊印象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