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Scherzo·Op.54(第2/3頁)

她還能記起來他在她鋼琴上拙劣的技巧,在這麽神聖的地方彈管風琴?他們會被趕出去的。

少女剛從震驚中驚醒,剛要把他拉走,卻發現青年正認真地調理著管風琴的音栓——那模樣,絕不是隨便的擺弄,他就像是它的老朋友一般,他們彼此熟悉,宛如久別重逢。

“如果不是你,歐羅拉,我可能不會再有彈它的念頭……就一首小小的曲子,希望能帶給我一些巨大的勇氣。”

和鋼琴完全相反的鍵盤,白鍵變成黑色,黑鍵染上純白,鍵盤變短,卻被疊加成兩層。和鋼琴的音色完全不一樣,它雄渾而綿長的發聲,在銅管裏回響攀升,仿佛一瞬間就洗滌靈魂,無垢的純潔之心,可以聽見聖音。

弗朗索瓦的右手在最上層的鍵盤上虔誠地下鍵,只單手在簡單的旋律裏延伸,就有種妙不可言的恢宏感。不是鋼琴上可以由觸鍵改變輕重的細膩演繹,管風琴似乎和情感無關,但就是這種微妙的神性,和鋼琴完全是兩種不一樣的表達。

聲部疊加。

雙排鍵盤和腳踏鍵盤一齊發聲的恢宏震撼簡直迷醉。安寧與祥和充滿陽光的溫度,一聲聲呼喚,只要醒來,就能沐浴守望之神的聖光。

中聲部裏的聖詠旋律慢慢鋪開,聽者心中小小的萌芽抽出安平喜樂的花。它本是豐潤的恩澤,是深深的、最為觸動內心的聲音。每一個音符都帶著神聖的回應,仿佛一道道照亮黑暗的光,匯聚在從不間斷的詠唱裏,一切變得無比寧靜。

就像彈琴人的本質,全部都是溫柔的力量。

這是巴赫為管風琴而作的聖贊歌,改編自他最有名的一首康塔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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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羅拉對巴赫的管風琴曲研究雖然不多,管風琴演奏在她那是一片空白。但她喜歡弗朗索瓦的演繹,並願意將它稱之為聽過的最好的版本。

他說他許久不彈管風琴曲,他卻在今天又讓她見到這非同尋常的一面。

那些迷霧在他身上縈繞已久,似乎馬上就要被吹散。

醒來吧,沉睡者,有一個聲音在呼喚。

歐羅拉心跳不禁加速——弗朗索瓦,你在呼喚什麽醒過來?

……

原本完美無缺的戲被肖邦改寫了。

他還記得在市政廳和故意落單和李斯特同行,囑咐他別來教堂時對方驚愕的臉——對,和“說好的”不一樣,證婚人不必出席他計劃的簡短婚禮。

進教堂前見到拉西奈神甫時,他私下打出拒絕儀式的手勢。神甫沒有說話,他似乎很欣慰委托人做了這樣的選擇——要知道當時他們說服他,廢了不少功夫。

沒有神甫誓詞,沒有親朋見證,沒有“我願意”,沒有交換戒指,沒有在神聖見證下的擁吻,又怎麽能談及一場教堂婚禮的完成?

除了這首巴赫的管風琴曲,肖邦在教堂裏,什麽都沒有做。

愛情使人卑微,從意識到心被另一個人占據的那刻起,神早已對他的信徒彎下了腰。

肖邦陷入小心翼翼的掙紮裏,他甜蜜地享受著弗朗索瓦帶來的一切,卻在做回弗裏德裏克的時候煎熬到痛苦萬分。歐羅拉的求婚是一個機會,一個奇跡——他打敗自己內心的道德,自沙龍那夜開始,去籌劃著縝密的絕不可能崩斷的聯系,卻在付諸實施的那夜起開始失眠。

從來恪守的道德禮儀的他,親手打碎他信奉的準則,慘淡地想用這樣的方式去維護他不能失去的一切——從出生起,他就在失去,失去健康的身體,失去父母的陪伴,失去他的波蘭,失去他的安全感……歐羅拉是他唯一確信最想要得到的、絕對不能失去的東西。

無法離開緊靠著她的安定感,就像她的名字一樣,他是他永夜的心裏唯一照進來的曙光。她的純潔溫暖,她的大膽直白,她的希望活力,她的迷人琴聲,無時無刻不在讓他的內心共鳴——肖邦願意稱歐羅拉為他的一切,他缺失的所有似乎都能在她身上找回來——那就是他自造物是就缺失的肋骨,他永遠願意位置妥協的軟肋。

但肖邦放棄了。

放棄那些獨自面臨道德審判掙紮時經歷的痛苦,放棄只要一個簡單宣誓就能得到唾手可得的期待的幸福。

他願意放歐羅拉自由地選擇。

他願意向她揭開自己一直隱藏的真實。

在眾神的注目下,即使肖邦早已不再信仰天父,他也不願去欺騙他的“捷特晨卡”——那時是刻在懷中,給歐羅拉的那枚戒指上的波蘭話。

以他最愛的巴赫起誓,他絕不會在音樂中欺騙她。

他願意接受所有最不願意承受的後果,他願意以此生為數不多的勇氣去做一個賭徒冒險家——擲出所有籌碼,放棄所有的保險,用他真正的自己,和她求婚。

肖邦的手自管風琴上落下,他摸了摸上衣的右口袋,那張音樂會的門票還在裏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