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Scherzo·Op.55

【告白】

管風琴停止了奏鳴, 銅管內聖詠般的樂音回蕩漸漸消散在穹頂那些精妙的雕琢裏。神靈已經聽完信徒心中誠摯的祈求,以寧靜作為回應。

歐羅拉耳邊似乎還有旋律在重復。或者說,並不是未散的語音還在停留, 而是她作為一個聽眾, 在眷戀剛剛聽到的那首曲子而已。

少女幹脆仰頭,放任自己貼著青年半邊身子,倚靠在他的肩背上。

鋼琴有兩行曲譜,一行旋律,一行伴奏。

管風琴有三行曲譜, 一行高音,一行低音, 一行用於腳踏鍵盤的最低音。

演奏管風琴絕不是件易事, 掌控力和身體的協調, 不同聲部的流暢演奏還要結合得完美,付出的不可能是一朝一夕。

方才那莊重又活潑溫暖的巴赫眾贊歌, 美好得將世間萬物都重新洗滌過一樣, 不染纖塵。

歐羅拉睜開眼,想起弗朗索瓦在她那架普雷耶爾上拙劣的表演——她竟然真的信了,甚至還被他“純真”的演奏感動到——某位先生啊, 你劇本寫得簡直得過分。

管風琴能彈這麽優秀,卻把鋼琴彈成那樣,簡直是過分中的過分呢。

重心交給椅子,剛剛拿到妻子頭銜的少女順著半邊琴凳轉了大半圈,重新和她剛登記的丈夫直面那一堆完全相反顏色的黑白鍵盤。

她眯起眼, 好笑地用胳膊肘戳碰他。

“弗朗索瓦,解釋一下,會彈管風琴卻不會彈鋼琴?來, 你告訴我,它們有什麽區別?”

“……歐羅拉,至少鋼琴……不需要用腳彈鍵盤?”

青年的身體瞬間宛如石化般僵硬,片刻過後,只聽見他小心翼翼地似答非答。

“呵,是呢啊,弗朗索瓦,管風琴和鋼琴比起來,可是有三排鍵盤呢——只有一排鍵盤的鋼琴肯定不夠你發揮的,對嗎?”

“……”

他以緘默回應她所有的調侃,只會讓她越發氣焰囂張。

只見她也學起他當時彈琴的姿勢,伸出一根手指,在墨色的琴鍵上隨意地點上一小句。

和白鍵般溫潤的手指,在黑琴鍵上如鳥兒的踱步般,活潑地跳躍了八下。

早已停止唱歌的管風琴,突然從銅管中吐出幾聲短促歡快的風笛聲來。

被聲響嚇到的小鳥悻悻地收回她的翅膀,乖乖管風琴演奏台前坐好。

青年隱晦地藏起他的笑聲,放松下來。

“咳,它……的確和鋼琴,區別蠻大的哈?”

“歐羅拉,那首曲子……我真的有好好去學……”

她的右手被他的左手接近,帶著些許安撫,被她瞬間抓住。

溫暖的親近和重疊,講本就不存在的不快換成一種溫馨的親昵。他想了想,在鍵盤上模擬了一邊她剛剛彈出的簡單旋律。

“這是什麽曲子,歐羅拉?”

“一首和《媽媽你聽我說》[1]差不多的小歌——弗朗索瓦,你彈的不對,活潑些,俏皮點,最好恨不得飛起來。”

“……好。”

青年的管風琴太板正了——雖然這本就是件神聖莊重的樂器,肅穆莊重就是它的本質。

但他任是由著她的性子,調整著管風琴,直到它發出近似帶著可愛的短笛聲。

……

母雞會下蛋,是因為蛋會變小雞[2]。情侶們親吻,是因為鴿子咕咕叫;

花會凋謝,是因為那是魅力的一部分。木頭會燃燒,是為了溫暖我們的心;

海水會退潮,是為了讓人們說再來一次。太陽會消失,是為了地球的另一邊。

純真的歌詞簡直充滿的童稚感。

歐羅拉用她的本音唱著問句,壓低嗓子說著答句。法國電影裏那首溫馨可愛的《le papillon》,被她唱給了一個絕不再是“孩子”的男人聽。

“為什麽我們的心會嘀嗒?因為雨會發出淅瀝聲。

“為什麽時間過得那麽快?因為風把他們吹跑了。

“為什麽我要牽著你的手?因為和你在一起,我感覺很溫暖。”

所有鋪墊已經足夠,那句襯托的點睛句子終於被她柔情地唱出口。

她特意舉起他們再一次握在一起的手,像愛人獻上她的微笑。歐羅拉不知道弗朗索瓦在擔憂什麽——從進這間禮堂起,她就發現他似乎陷入某種惶恐裏。

誰說這些歌詞不能用來當做情話?

肖邦說過,簡單是最高的真理。她的心意他一定收的到。

“這……歐羅拉,這真是……”

“我們快逃吧,弗朗索瓦。再不離開這,我覺得天父都要生氣把我們趕出去了。”

*

一口氣被他的山雀小姐拉著跑出禮堂,肖邦發現絕不是他用有情人的眼看著她,而是歐羅拉無論哪一面,都讓他無條件地喜歡。

她和他一樣,絕不是虔誠的宗教教徒。但內心的準則,絕對比教條的約束要高。

沒有辦法。

肖邦溫柔地注視著歐羅拉捂著胸口小小地勻氣。不再有任何遲疑,他掏出那張音樂會門票,鄭重地放進她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