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與鬼神鬥爭的王充

應該說,《白虎通義》是沿著董仲舒所高舉的“天人感應”的神學思想旗幟,大量引用了《易緯》中的太初、太始、太素等思想素材,建構出由天生帝王以統治萬民的神學思想體系。盡管其諸多說法牽強附會、荒唐可笑,但由於說者說得煞有介事,聽者因此信以為真,神學之風刮遍全國。

在這種背景下,一名專與神鬼學作對的鬥士出現了。

這個人,就是曾經撫摸著班固後背說“此兒必記漢事”的王充。

王充,字仲任,祖籍為魏郡元城(今河北大名),和王莽同屬元城王氏的後人。元城王氏在西漢時期極為風光,家族中出有皇後、宰相、下有列侯、將軍及各級官吏,可謂鐘鳴鼎食,榮耀非凡。王莽廢漢立新,元城王氏更是盛極一時,號稱天下第一家族。王充的祖上“幾世嘗從軍有功”,驍勇善戰,被封到會稽陽亭(今江浙一帶)。王莽政權垮台,王氏家族地位一落千丈,王充家也淪落成為了普通人家。

俗話說,落地鳳凰不如雞。

可王充的祖父輩並不這麽認為。

他們的身上似乎天生帶有一種好勇鬥狠的基因,在鄉裏欺行霸市,魚肉百姓,最後因為積怨太多,不得不遷居到會稽錢塘縣(今浙江杭州),後又到上虞章鎮落戶。

王充自小喜歡讀書,接受《論語》、《尚書》等儒家傳統教育,日諷千字。稍長,經明德就,援筆而眾奇。後負笈千裏,遊學於京都洛陽,入太學,訪名儒,閱百家,觀大禮,好博覽群書但不守章句。家貧無書,經常到洛陽的書肆裏蹭書讀,凡讀一遍,就能背誦,精通百家之言,是個了不起的怪才。

但凡這樣的怪才,都有個毛病,就是不易和人相處。

從太學畢業,家鄉會稽郡聘他為功曹,在任期間,他萬事自有主張,經常與上級爭論,讓上級下不了台。

可想而知,在單位裏不會混得太好。

事實也是如此,不久,他就辭職了。

王充的上級,大概都有同感:王充生性好辯,其觀點、語言都很詭異,但一旦經其論證,論點又無可辯駁。

王充足足花了三十年時間作《論衡》,就是這種性格和行事風格的集中表現。

班固的《白虎通義》刊行後,王充以“悟迷惑之心,使知虛實之分”為己任,對自己所認為不切實際的虛妄之物展開淩厲批判。

“衡”字本義是天平,王充自己解釋說:“《論衡》者,所以銓輕重之言,立真偽之平也。”即《論衡》就是評定古今思潮、學說的價值的天平。“折衷以聖道,析理於通材,如衡之平,如鑒之開”,剖析聖人之道,解釋世俗之疑,明辨是非之理,衡量輕重,去偽存真,攻擊虛妄之說。

故《論衡》又被稱為“疾虛妄古之實論,譏世俗漢之異書”。

書中,他對被神化了的儒學、有意志的天、目的論、道教神仙方術和種類繁多的世俗迷信進行了批判。

他認為,“天地,含氣之自然也”,天和地都是沒有感知、沒有意志的自然物質,其跟地上的房屋一樣,並無神秘特殊之處,宇宙萬物的運動變化規律和事物的生成發展都是自然無為的結果,與天地無關。“天不能故生人”,“人,物也;物,亦物也”,天和人都是自然的產物,“物自生”,“物自為”,二者之間並無直接派生關系,“人不能以行感天,天亦不能隨行而應人”,天道無為,不能幹預人事,所謂的“無妄之災”就是無妄之災,日蝕、月蝕只是自然現象,“食有常數,不在政治”,自然界的災異與社會的政治、道德無關,所謂“天人感應”不過是人們一廂情願地以自己的想法去比擬天的可笑結果。他還認為人有生即有死,死亡是生命的最終結果,有生必有死,生與死是相對而言的。人所以能生,由於他有精氣血脈,而“人死血脈竭,竭而精氣滅,滅而形體朽,朽而成灰土,何用為鬼”?將形體與精神的關系比喻為蠟燭與燭光,人死即為火滅,火滅則不復有光,從哲學的高度對生命現象作了科學唯物的解釋,從而否定鬼的存在,破除了“善惡報應”的迷信。最難得的是,他反對頌古非今的思想,認為今人和古人是一樣的,今人與古人氣稟相同,沒有根據認定古人總是勝於今人,相反,漢朝比過去進步,是因為漢在“百代”之後,推崇“今勝於古”。此外,所有的如符瑞、災異、風水、蔔筮、祭祀、厭勝、祈禳、解除、求雨、雷刑等迷信,無一不在他的攻擊破除之列。他以唯物主義自然觀否定了天與鬼神,使迷信失去了存在的依據,從而進一步把一切迷信囊括在“疾虛妄”之內,大力加以批駁。他說“衰世好信鬼,愚人好求福”,揭露了所有奉祀鬼神的官吏、君王欺世騙人的醜惡嘴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