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節(第4/6頁)

“我不想飲酒。”淳於意搖搖手,“你先去吃飯。吃了來,我有話說。”

這話,自然是關於阿文的。不弄個明白,宋邑一樣也是食不下咽,於是答道:“那就請老師此刻吩咐。”

“朱文不可救藥了!”

一開口便不妙,老師對阿文稱呼都改了,這連名帶姓的叫法,顯然不拿阿文當自己人看待。宋邑心裏七上八下,覺得必須攔著老師,不讓他說出什麽決裂的話來,但等想到,卻已晚了。

“我決意‘破門’。”淳於意平靜地說。一個字、一個字極其清楚而堅決,聽得出這個主意,已在他心裏不知盤算了多少遍?

“這,這,這是,”宋邑結結巴巴地說,“為了什麽?惹老師生這麽大的氣。”

“我不生氣。犯得著為他生氣嗎?”淳於意話是如此說,臉上卻是無法掩抑的慘淡悲痛的顏色,“自從他十歲我收容,至今整整六年之中,我不是沒有管教他,耳提面命,不知花了多少心血?卻不知道他天性甘於下流,從小養成的種種惡習,絲毫不改。撒謊不用打腹稿,你不知道他哪一句話是真的?我算是怕了他,趁早斷了關系,將來還少受些累。”

淳於意的情緒,終於開始激動,他喘著氣,斷斷續續地把朱文的荒唐無狀,整個兒揭穿。原來偉家小兒只不過長了個無足為奇的癤子,寶貴人家不免把病痛看得重了些,加以寵愛幼子,就越顯得張皇失措。朱文一看這情形,起了不良之心,特意把症狀說得兇險非凡,又說用的藥料如何珍貴。偉家聽是“倉公”——齊魯之間對淳於意的尊稱——的學生所說,自是深信不疑,等診完了病,把他奉為上賓,進觴行炙,說了多少感謝的話,送上一筆豐厚的酬金,朱文吃了喝了拿了,意猶未足,還跟主人要了一塊“貊炙”。

“你看他那個貪念!”淳於意咬牙切齒地說:“最可恨的是,他為了要證明如他所說的,症狀如何兇險,竟替偉家小兒,敷了潰爛的藥——這是要弄出一個險症來,好慢慢勒索。你看他醫德何在?天良何在?”

這太可惡!宋邑也恨不得把朱文狠狠揍一頓。他想:真莫怪老師生氣,不過逐出門墻,處置似乎太嚴厲了。正在這樣琢磨著用什麽話來轉圜時,淳於意卻開口了,“你看看他的藥囊,還存著多少錢?取出來給人家送回去。”他這樣告誡宋邑:“盡管偉家富不在乎,在我們,不該得的錢,不可妄取輜林。”

宋邑答應一聲,隨即站起身來,開啟朱文藥囊,剛捧在手中,只聽一聲大喝:“別打開!”隨即撞進一條高大的身影來。

宋邑嚇一大跳,藥囊失手墜地,軟軟地飄出一樣東西,使他眼前一亮,拾起來細看,是一件紫色綺羅繡白花的短襦,在明亮的光影下,顯得格外冶艷。

他一時弄不清是怎麽回事,但只看一看僵立在那裏的朱文,咬緊嘴唇,一臉要哭的神色,便即明白,他從偉家弄來的錢,原來花在這件珍貴的繡襦上面了。

淳於意的臉色更發難看,他用冷得如寒鐵似的聲音說:“你看到了沒有?如此妖冶的衣服!為誰買的?可不是為擊築吹笙的娼家嗎?哼,十六歲的乳臭小兒,又飲酒、又宿……”

“娼”字還未出口,朱文仰臉說聲:“不是!”說了這兩個字,卻又緊閉了嘴,仿佛受了絕大的侮辱和委屈似的。

“那麽,你這件繡襦是怎麽回事呢?”宋邑也緊追著問:“是別人托你買的嗎?托的人是誰?說出來好叫老師知道,你沒有到娼家去荒唐。”

“我不說。”

“不說就靠不住,必有花樣。”

“好,我說!”朱文在宋邑的目光逼迫之下,不顧一切地沖出一句話來:“是給緹縈買的!”

這可壞了!淳於意一跳跳了起來,大步往朱文面前走去,一面走,一面戟指問道:“你說,緹縈是怎麽跟你說來的?”

朱文嚇得冷汗淋漓。這一下真的闖了禍了!但是他也明白,事情千萬不可牽連到緹縈身上,否則惹的禍更大,於是他鼓起勇氣表明。“是我自己要買給緹縈的,緹縈根本不知。”

但是,這並不能平息師父的怒火:“是你自己!你怎麽想來的?你敗壞我的門風!你幾曾見過緹縈著綺穿羅?你用不義之財,買這麽妖冶的衣服給我女兒?啊?”

聲音一句比一句高,話一句比一句急,說到怒不可遏之處,他從宋邑手裏奪過那件繡襦,順手拿起削竹簡的小刀,把它割破了重重摔在地上,猶自恨聲不絕。

事情鬧得有些不可收場,宋邑覺得十分作難。這時叫朱文賂罪,未必有效,考慮了一會,便使個眼色,暗示朱文先退了出去再說。

然後,他收拾了那件起禍的繡襦,來勸淳於意:“老師,你犯不著為阿文生這麽大的氣。說穿了,他到底是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