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節(第6/6頁)

光只想到這裏,他就覺得不必再往下想了。“宋二哥!”他率直地說:“你的好意苦心,我全懂。不過我不想待在你這裏。說實在的,我是在你這裏待不住。你讓我出去闖一闖。”

這句話把宋邑說得愣住了。他是個忠厚人,將心比心,以為朱文定會接受他的好意,誰知結果適得其反,這該怎麽說?他事先一點也沒有想過,所以只能直著眼看著朱文。

朱文卻是把他所該想的想法,都先想到了,“你請放心!”他盡力安慰他,“我決不會流落,我有我的辦法——在這個世界上,如果你想吃一碗飽飯,那真是太容易了。你——宋二哥,你相信我這不是說大話吧?”宋邑相信他不是說大話,但是,“你說去‘闖一闖’,我怕你會闖出禍來!”他憂形於色地。

“不會,不會!”朱文亂搖著雙手分辯,“你當我是那些腹中沒有分寸的草包?我的眼睛亮,我的人頭熟,到處不會吃虧。喔,還有,”他又極鄭重地說:“我決不會拿師父的幌子去騙人。騙人的花樣多得很,如果你不相信,那麽我此刻就跟你發誓,我從此不再替人診病。否則你唾我的臉。”

經他說得如此懇切,宋邑怎能不信?趕緊攔阻著他:“萬萬不可如此!你得師父的親傳,該仰體師父救人濟世的但心,盡力而為。”

“也就是為此!”朱文忽又變得老氣橫秋了,“否則誰高興一天到晚跟愁眉苦臉的病人打交道。”

“只是——”宋邑又說,“再不可在病家頭上弄錢了。”

那也不能一概而論,朱文在心裏說。有些病家還有怪脾氣,非要多花錢,心裏才安逸,如說看病不要錢,就仿佛醫士沒有盡力,甚至還以為受了侮辱。這些奧妙,宋邑不懂,也就不必再說,只是點頭表示受教。

宋邑對他的態度,相當滿意。叫家人為朱文安排午飯,把替淳於意準備的燒肉、炙魚都搬了出來供他享用。朱文看看話已說到盡頭,錯也罷、對也罷,反正事已如此,索性天涯海角去闖蕩一番也好。這樣想著,愁懷一放,胃口大開,且飽餐了再說。

趁他這狼吞虎咽的一刻,宋邑回到淳於意那裏,把朱文談話的經過,細細說了一遍。想不到朱文是如此爽朗明達的態度,倒顯得做師父的氣量太狹,容不下人。淳於意心裏很不是味,怔怔地望著宋邑,不知該作何表示。

就這時,聽得窗外的聲音:“師父,我走了。多謝你老人家多年教養之恩。等我闖出了一番事業,再來報答。”

是朱文的聲音,那麽平靜、那樣飄忽,但也是那樣堅決,就仿佛無意中聽見有人在神前自誓沒有無端去打擾他的道理。

高大的身影一閃,跪在庭中自陳已畢的朱文,已經起身離去,大踏步地,顯得十分灑脫豪邁。

宋邑從淳於意的痛苦的臉色中,突然得到了啟示,一躍而起,往外沖了出去——顯然的,他是要留住朱文。

“你幹什麽?”身後有喝止的聲音。

宋邑站住了腳,回臉來看老師,臉上不僅是痛苦,還有怨恨和鄙薄,似及那種難以形容的,受了打擊想還手的神氣。

“你看見了,他是如此對待我!六年的感情,說丟下就丟下,一點都不用顧惜。你、我,怕都辦不到吧?”

忠厚老實的宋邑,始而愕然,繼而恍然。原來老師心裏和嘴裏是兩回事,嘴裏把朱文罵得那麽兇,其實心裏舍不得他。唉!他嘆口無聲的氣,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且趕緊把朱文找了回來吧!

但是,他還沒有明白,對朱文愛怨各半的淳於意,這時把那一半的愛也化做恨了。他堅決地阻止宋邑,不要去找朱文,並且發誓,從此以後不要看到這個不成材的下流胚。

宋邑無奈,只好想出些話來百般勸慰,而淳於意始終悒郁不歡,天氣又熱,這一個下午和一個晚上,可真是難挨。第二天一早,淳於意一個人淒淒涼涼回陽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