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節(第2/12頁)

他在想,這是一個極好的機會,要再說兩句話,叫女兒死心塌地,永斷瓜葛。於是他略略想了想,故意裝作不信似的:“緹縈,你別騙我!”

“騙?騙什麽?”

“阿文從小跟你一起長大,難道你真的一點都不會想念他?”

“誰要想念這個沒出息的人?”緹縈憤憤地又加上一句:“哼!我永遠也不會想他。”

這使得淳於意更滿意,“好吧!”他輕快地說:“既然不想他了,就不必再談他。你先到廚下看看,有什麽飲食,先取些來我吃。”

走出屋子,緹縈想哭,好不容易忍著,一直忍到夜間歸寢,蓄積已久的眼淚,才得盡情一瀉,枕衾上,無聲無息濕了一大片。

不知他此刻在哪裏?她一直就只會這樣想。除了一年兩次去到嫁在近處的二姊家做客以外,她從未出過裏門一步。無從想象一個人離開了家,還有何處可以安頓?

他必須露宿在人家檐下。這個天氣,風露中宵,容易得病;一病下來無衣無食怎麽辦?想到這裏,心頭如打翻了熱酷似的,眼淚又流個不住。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哭幹了眼淚。哭倦了神思,漸有睡意,仿佛聽得窗外有聲音,緹縈怕是穿窗而入的小竊,驚然一驚,微微擡頭離枕,側耳屏息,靜靜聽著。

是有聲音,極低,好像在喚:“緹縈,緹縈!”

奇怪了,何以有似幻似真的聲音?她覺得有些頭暈。對了,她想起曾聽父親說過,有種叫做“掉眩”的疾病,一個人憂思過甚,氣血不調,就會有這種觸處皆幻,疑神疑鬼的病象。趕快定下心來,排除雜念,好好睡吧!

頭一著枕,剛閉上眼,好不奇怪,那聲音又來了。隨後是碌碌一聲響,似乎有樣什麽東西滾了過來,她伸手出去一摸,憑感覺就可以知道,握在她掌心裏的,是她最愛吃的栗子。

有實物為症,這可不是什麽“掉眩”,更不是夢境。想到這裏,她忽然醒悟,那顆心怦怦地,一下接一下,直跳到喉頭,連呼吸都很困難了。

“緹縈,緹縈!”

不是朱文的聲音是誰?她簡直嚇壞了,嚇得手足無措,這要讓父親聽見了怎麽辦?

“緹縈!”朱文的聲音中,顯得有些不耐煩,“怎的睡得像死豬一樣?”

他稍稍提高了聲音,倒是警惕了她。這樣喊下去,非把睡在東廂的父親驚醒不可,無論如何得要趕緊禁止他再喊。

於是,她翻身坐了起來,還在穿衣服,朱文在外面已經聽見了,欣然相問:“你醒了?”

緹縈不答,匆匆披了衣服,踩著細碎的步子,走到撐開著的北窗下,黑暗裏望見影綽綽的朱文,心裏一酸,雙眼越發模糊——隨後是一陣無可名狀的喜悅,和不知來自何處的興奮,興奮得手足發抖。

“緹縈!”朱文輕輕地喊著,從窗外伸進手來,接著身子一長,似乎在爬窗子。”

緹縈大驚。“你要幹什麽?”

“我要進來,我有許多話要跟你說。”

“不行!一不行!”說著,她用兩手去推朱文,人倒是推下去了,兩手卻握在人家手裏了。

“那麽,你到後院!”

她住的西廂,只有一道門通正屋,而正屋的門早就閂上了,怎麽出得去?

“不行,我無法出來!”她又想到了父親,使勁奪著手。輕聲喝道:“你好大膽子!還不快走!”

朱文輕輕地笑了,“師父必定告訴你了。”他說,“你不能聽一面之詞,也該讓我有個訴冤的機會。”

這話惹得緹縈大為不悅,她是孝順女兒,聽不得這樣的話:“我不聽爹的話聽誰的?”她冷笑一聲,“哼,冤枉了你?你是天下第一個君子好人。”

“雖不是第一也不壞。”朱文緊接著又說:“師父罵我猶可說,你此刻也罵我,可真是冤上加冤了。你不想想,都是為了你才鬧出來這麽個紙漏。”

“你簡直是胡說!與我何幹?”

朱文詫異之至:“師父沒有跟你說——”

“說什麽?”

“我替你買繡襦的事。”

緹縈也詫異了,“何曾說過?”

“這就是了!”朱文的口吻,越發欣快,“師父為何瞞著這件事不說?你想想看。”

緹縈看這情形,可以想象得到,內中必是另有一番曲折。她自然想知道,但又怕時間長了,萬一父親半夜醒來,發覺了,這可是一場難以收拾的大風波。

她還在躊躇不決時,朱文卻在催促了。

“你快從窗子裏爬出來,我細細告訴你。”朱文又說:“而且我還有東西給你。”

“我不要。”

這不要是不願收受他的東西,還是不願越窗到外面去,朱文弄不清楚,他也有些擔憂,怕師父半夜裏起來小便,正好發覺,那一來,會把緹縈嚇壞。因此,他不再浪費時間,舉起手裏的一個布包,隔窗遞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