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節(第4/19頁)

這引起淳於意的注意,湊身向前,看著宋邑大聲問道:“只怕什麽?”

看老師這等要動怒的光景,宋邑囁嚅著不敢續其詞了。

“哼!”淳於意冷笑一聲,“我也知道,無非拿勢力壓我。別人怕,當今天子,聖明有道,但凡奉公守法,心無愧作,何伯之有?”

“老師!”宋邑鼓起勇氣答道:“話是一點不錯,立身處世,照老師這般方正,可保無虞。但通權達變,明哲保身之道,也不能不講究。”

“通權達變也要看事情而定。生平志節,豈可更改?再說,我曾親口許了先師的,一定要為他老人家彌補平生的缺憾,盡力施醫救人;二則決不受醫官之職,免了扁鵲之禍。”說到這裏,淳於意激動的情緒平息了,用一雙充滿了智慧光輝的眼睛看著宋邑。低聲說道:“你以為得罪權貴豪門,可得巨禍?不是,世間不測之禍,起於妒忌怨毒,切記,切記!”

那神態,那語氣,都叫宋邑悚然心驚。話已說到頭,看看老師志不可奪,他只好作第二步的打算,“然則請示老師,”他問,“我回臨淄,該如何推托呢?”

淳於意沉吟了一會答道:“你只說不曾遇見我,說我遠遊河朔去了。”

“這樣,暫時倒是可以無事。但這個‘痞塊’,始終未消。”

“痞塊原是要用藥物慢慢化解的,急不得。”

“可是總得用藥才行。這味‘藥’在何處呢?”

“少不得拜懇陽虛侯想個法子。”

“事不宜遲,老師明天就去找陽虛侯吧!”宋邑停了一下又說,“我亦不宜耽擱,明天就告辭了。”

“也好。”淳於意悵惘地說,“近來我寂寞得很,本想留你作十日飲,好好盤桓一番。現在事既如此,我也不留你了。只是空勞你跋涉,於心不安。”

看著父親落寞傷感的神情,緹縈才真個於心不安,所以趕緊替他想個解憂遣悶的辦法:“既然宋二哥明天一早要起,何妨作個長夜之飲!”

未等宋邑說話,胸中原有塊壘要澆的淳於意,欣然贊許:“緹縈的話對。你我別辜負了她這點意思。”

老師如此,宋邑自然沒有意見。緹縈卻又笑道:“只一個,別再提那王府的話。”

“這話更對!”淳於意向宋邑點點頭說。:“我最近靜中思索,又有些新的心得,可以跟你談談!”

這下宋邑倒是大感興奮,來了一趟,能學些東西回去,總算不虛此行。於是長夜之飲,變成傳道授業。師徒倆一面小飲,一面談論醫藥,一個虛心求教,一個言無不盡,越談越深,興會淋漓,直到昭色已動,方有倦意。

“咦!”淳於意這時才想起愛女,“緹縈呢?”

“我在這裏。”緹縈在外面回答。

開門望去,廊下熒熒一爐紅炭,瓦擊白汽蒸騰中散播著苦茶的香味。酒渴的淳於意和宋邑,倍覺醒腦沁脾,精神一振。

然而淳於意還另有一種驕傲的滿足,尤其是在聽到宋邑大贊“五妹妹的孝心少見”的時候,更是百優盡解,一無所求。

飲了苦茶,淳於意師徒,各帶著醺然的恬適歸寢。睡到日中起來,宋邑吃了飯便告辭動身,徑回臨淄。

一到家,聽說唐安已來訪過幾次了,知道他急著要聽消息,不敢耽擱,把陽虛之行的結果,連夜通知了唐安。

唐安大失所望,心知這一結果,無法向太傅交代,但除了照實報告以外,又有什麽辦法可以搪塞?於是只好硬著頭皮,求見太傅。

“宋邑已經回來了。”唐安戰戰兢兢地說:“不巧得很,家師遠遊河朔去了。”

“喔!”太傅皺著眉問道:“什麽時候回來?”

“那可說不定。家師的行蹤,一向飄忽。而且素性習於勞苦,長途跋涉,毫不在乎,出門行醫,一年半載不回家是常事。”

太傅的兩道濃眉,鎖成一個結:“好了,那也是無可奈何之事,等他回來了再說。你下去吧!”

聽得如此吩咐,唐安暗暗慶幸,總算輕易過了一關。有自己那番話在,至少一年半載,可保無事。過了幾天,太傅又著人來召唐安——這是常有的事,他帶了藥囊,怕太傅年紀大了,常有腰酸背痛的小恙,須得診治。

一進了太傅養靜的別院,唐安就知道事情不妙。仆從們一個個保持著警戒的神色,說話都是交頭接耳,輕聲低語。這是太傅發脾氣以後才有的情形。

“可知太傅召我何事?”他向太傅的一個親信仆從打聽。

“不甚清楚。只說速召治粟內史,不知何事。你快進去吧!已經問了兩遍了,說你怎還不來?”

唐安不敢怠慢,趕緊提了藥囊,報名謁見。那太傅面凝寒霜,一開口就問:“你不是說淳於意到河朔去了嗎?”

壞了!唐安覺得背上發冷。聽這口氣,必是老師的真實蹤跡,已為太傅所知。這該怎麽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