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皇帝的種種(第2/13頁)

"自然。"

杜受田秘密教導了一番,文宗心領神會,欣然稱謝。及至到了圍場,他如師傅之教,只靜靜看諸弟追奔逐北,將一管槍平放在馬鞍上,始終不動。

"你怎麽不下手?"宣宗奇怪地問。

"回阿瑪的話,時值初夏,百獸蕃育,獐兔懷孕的很多,打死了有傷天和。而且,兒子亦不願跟弟弟們在這上頭爭一日之短長。"

宣宗一聽這話,認為他有人君之度,立即打消了"易儲"的念頭,大為誇獎,說他是"仁人之心",又說他"友愛"。凡此反應,都是杜受田預期一定會發生的效果。

文宗對杜受田的恩禮,亦可謂至矣盡矣。他於道光三十年正月即位之初,即有上諭,杜受田賞加太子太保銜;杜父杜翮原任禮部侍郎,年逾八旬,賞頭品頂戴、太子太保銜。杜受田三月由左都禦史兼署吏部尚書,五月調刑部尚書,七月加二級,鹹豐元年五月升協辦大學士,管理禮部事務。

於此,我要順便介紹"入閣拜相"的制度。清朝的內閣,至嘉道以後,形成定制,四大學士兩協辦,大致滿漢各半。由尚書一升協辦,即為"入閣拜相",稱謂與大學士相同,名為"中堂"。但協辦升大學士容易,而尚書升協辦較難,道理很簡單:大學士缺多,協辦缺少。通常在尚書這個階段,回翔盤旋,總須十年八年之久,到得調任吏部尚書,方取得升協辦大學士的資格。杜受田於道光二十四年由戶部侍郎升左都,同年十二月升工部尚書,其間因故"奪俸二年",不計年資;至鹹豐元年五月升協辦,實際年資不足五年,且由刑尚晉升,皆非尋常。

鹹豐二年四月,杜受田奉命偕恭王的老丈人、福州將軍桂良處理江蘇、山東水災以後的河工、漕運等事宜,歿於清江浦,文宗震悼,朱批遺疏雲:"憶昔在書齋,日承清誨,銘切五中。自前歲懍承大寶,方冀贊讓帷幄,讜論常聞;詎料永無晤對之期。十七年情懷,付於逝水。嗚呼,卿之不幸實朕之不幸也!"遣詞用字,別具深情。至於恤典之優隆,遠軼常規。以協辦照大學士例賜恤,自不足為奇;入祀賢良祠,亦不算例外;贈太師、謚文正,則非同等閑。更有一事,在漢大臣可謂異數,即靈柩準入京城治喪。

杜受田是山東濱州人,其時因洪楊之亂,迎養老父,住在京師,所以杜受田靈柩須移京治喪。過去遇有此種情況,都是在城外找寺院停靈開吊,從無靈柩入京城之例。至於謚文正,上諭謂援嘉慶年間大學士朱珪之例——朱珪亦為帝師,當和珅用事時,仁宗亦頗受威脅,朱珪多方衛護,情事與杜受田相類。但經朱、杜二人創下例子,以後凡為帝師,皆有謚文正的可能。李鴻藻以為同治啟蒙,得謚文正,猶有可說;至孫家鼐亦謚文正,則末世名器必濫,不足為貴。

當杜受田病歿時,杜翮年近九旬,猶住京邸,文宗為這位"太老師"設想,亦無微不至。當時杜受田長子杜翰,方任湖北學政;應該由在京的次子杜堮至清江浦迎靈,顧念杜堮須在京侍奉祖父,特命杜翰扶柩回京。對杜堮則賞加禮部尚書銜,以為慰藉;其後更賞食全俸。杜受田的三個孫子,均欽賜舉人,準予一體會試。杜翰在道光二十九年以檢討放湖北學政,本是宣宗對杜受田的酬庸;及至丁憂服闋、補官升官的經歷,在有清一朝,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首先,以檢討放學政,便是異數。學政為"差使",三年差滿,回京復命,應該仍回本職。杜翰道光二十九年放湖北學政,當鹹豐二年七月丁憂,亦正是差滿之時。但丁憂守制,照例二十七個月方為"服闋",而杜翰只守了一年的制,是由於其時匪氛方熾,以"墨绖從軍"之例,如曾國藩便依此例"奪情",奉旨領團練赴湘北剿賊。杜翰於鹹豐三年十一月補右春坊右庶子,這是早在杜受田病歿時,恩詔中便許下的諾言。自從七品的翰林院檢討,一躍而為正五品詹事府的庶子,不止連升三級,是連升五級。

照正常的升遷程序,就算一帆風順,毫無頓挫,自檢討至庶子,至少要越過了從六品贊善、正六品中允、從五品洗馬道三個階段。而這三個階段,起碼要十年的工夫。

翰林為清貴之職,如果始終為文學侍從之臣,則自庶吉士"留館",二甲授職編修,三甲授職檢討,至正二品的內閣學士,內轉侍郎,外放巡撫,可決其必將大用。但在翰林院的官職上,除狀元特授"修撰"為正六品以外,編檢皆為七品,再上面便是從四品的"侍讀"、"侍講",七品何能一升便到四品?是故編檢至相當年資,一定要出翰林院,其出路有三:一是外放知府;二是轉"科道"成為言官;三仍是翰林,但必須轉至詹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