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4/9頁)

“洋酒也有很淡的。”

說著,吳少霖已經按了叫人鈴;等侍者叩門人內,他夾著英語問了好一會,才將酒點好。

“老二”回到座位上,吳少霖問道:“這裏你常來吧?”

“這是第三回。”花君老二緊接著說:“頭二回都是約好了來洗澡。”

“好闊氣!開了六國飯店的房間來洗澡,那是闊人家姨太太,少奶奶的玩意。”

“我們可比不上人家,是湊了分子來圖個舒服的。四個人,開個十六元的房間,給兩塊錢小費;每個人攤四塊半錢。”

“四塊半錢洗個澡。還不闊啊?今天——。”

正說到這裏,門上剝啄有聲;打開門來,侍者托著銀盤來送酒。花君老二的酒盛在一個尖錐形的高腳玻璃杯中,酒色淡綠,飄浮著一枚鮮紅的櫻桃,杯口插著一片黃澄澄的檸檬;她不由得贊了一聲:“真漂亮!”

“你嘗嘗看,薄荷味兒的。”

花君老二呷了一口;酒並不算淡,只是涼涼甜甜地,容易下咽,她又喝了一口,拈一粒下酒的可仁,用門牙去咬,露出一嘴雪白整潔的牙齒。

“你這一口牙,長得真出色。”吳少霖說:“笑起來分外的美。”

“真的?”花君老二報以微笑,果然嫵媚。

“我剛才的話沒有完。”吳少霖雙掌捧著一個寬口大腹的玻璃酒盅,慢慢幌蕩著、悠閑地說:“今天用不著湊分子,你何不撿個四塊半錢的便宜?”

“不!”

“為什麽呢?”

其實,花君老二很想撿這個便宜,只是直覺地在這裏入浴很不妥;這個理由當然不便出口,想了一下說:“沒有帶著換的小褂褲。洗澡不換貼身的衣服,不就白選了?”,

“說得也是。”吳少霖點點頭。沒有再說下去。

“辦正事吧!”花君老二催促著說:“等你把信寫完了,我好走。”

“好!”吳少霖問說:“你平常對廖議員怎麽稱呼?”

“叫他廖三爺。”

於是吳少霖便在信紙上開頭。他用的是一枝牌子叫“康克令”的自來水筆;信紙卻是榮寶齋的仿古彩箋,筆硬紙軟,“廖三爺大鑒“五字尚未寫完,信紙已戳破了好幾處。

“不行!不換筆,就得換紙。等我去看看。”

說完,吳少霖開門走了出去;好一會才來,他後面跟著侍者,端著一個方形木盆,裏面是硯台、筆墨擺在起居室中的寫字台上,隨即走了。

兩人本來是對坐沙發,吳少霖斜倚著茶幾,便可作書;此刻換用毛筆,就不能不改換座位,“你請過來!”他指著寫字台旁的椅子說:“咱們對付著把這封信弄好了它。”

於是花君老二端著酒,坐了過去,替他在硯台裏注些水,磨起墨來。吳少霖鋪紙吮毫,略想一想,寫完前面的一段客套,待敘入正文,便得先問一問:

“老二,”他說:“你跟廖議員在一起,有甚麽值得紀念事沒有?譬如,到那裏去玩過一越,玩得格外痛快之類的情形。”

“沒有!沒有甚麽好紀念的。”

“那末!何以廖議員會對你著迷?”

“我怎麽知道?你要問他。”

“總有緣故吧?”吳少霖想了一下,突然有所省悟:“老二,一定是你床上功夫很了不起?”

花君老二臉一紅,白了他一眼,“三話四!”她用蘇州話罵:“真正狗嘴裏匆出象牙!”

吳少霖笑一笑,旋即正色說道:“老二,不是我跟你開玩笑。你想,要能讓廖議員一見你這封信,就會坐上津浦路車來看你,當然要談些能讓他心癢難熬的話,才能把他打動。你想,是不是呢?”

他的話剛完,侍者又來叩門;原來是吳少霖關照他派人到東交民巷的洋行裏去買一條公用的內褲,此刻已經買來。那條白綢子的內褲,長可及膝,還鑲著花邊;花君老二翻來覆去地看了一回,頗有愛不忍釋的模樣。

“別看了,一會兒洗完澡,不就換上了?”花君老二不置可否,只說了句:“你的心倒是真細,怪不得會在衙門裏紅。”

“謝謝,謝謝,別替我戴高帽子。閑話少說,我剛才的話說得對不對?”

花君老二不作聲,心裏承認他的話不錯;但有些話說出來實在難為情。因此,躊躇著不知如何作答。

“這樣,你自己說,跟廖議員頭一口相好,是怎麽個情形?”

花君老二臉又紅了,閃避著不肯說,“這有啥好說的。”她說:“還不是那麽一口事。”

看來只有自己胡編了!吳少霖心想,反正那時候廖議員欲仙欲死,也記不清那許多。不過日子不能弄錯。

“我先替你放水。你在裏面洗,我在外面寫;等你洗完,我也寫完了。”

“什麽?”花君老二詫異,“外面還有個洗澡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