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玉座珠簾 第二十二章(第4/17頁)

這下把惇王問住了,但恭王卻可以猜想得到,這件事說出來也不要緊,“怕有一半是省南逃過來的難民。”他說。

“這得想法子安頓才好。”

“也不光是安頓這些難民。”慈禧太後以低沉抑郁的聲音說,“年已經過完了,轉眼就得下田,撚匪盡這麽沖過來、沖過去地鬧,誤了春耕,今年的直隸又是一個荒年。去年旱荒,今年又是刀兵,這樣子下去,怎麽得了?”

看見兩宮太後憂心國計民生的深切,醇王有個想了好幾天的主意,這時便忍不住要說了出來:“啟奏兩位皇太後,局勢這麽壞,上煩兩位皇太後和皇上的廑憂,臣心裏實在不安。臣這兩天在想,撚匪流竄無定,保定再過來就是易州,陵寢重地,必得保護,臣願意帶一支兵出京,防守西陵。請兩位皇太後的旨意!”

這一說,恭王心裏就是一跳,知道麻煩又來了,剛要設法阻止,發現兩宮太後都有嘉許的神色,心中越生警惕,這件事不宜在這裏談,萬一兩宮太後點頭應許,便難挽回,所以搶在前面說道:“醇王所見甚是。不過茲事體大,最好由軍機會同醇王商定了章程,再面奏請旨。”

辦事的程序本該如此,兩宮太後都表示同意。就這空隙之間,安德海疾趨而前,請示開戲的時刻。

一聽這話,皇帝第一個就坐不住,慈安太後便說:“叫他們預備吧!”

說著,便站起身來,於是所有的王公貝勒都到殿前來站班,等兩宮太後駕臨禦座,才各自找著自己的位子坐下。這天的戲,無非是些由升平署伺候節令承應的吉祥戲,行頭簇新,唱得熱鬧,懂戲的慈禧太後卻不甚欣賞。唱到一半傳膳,她另外點了兩出戲,一出是《宮嘆》;一出是《廉頗請罪》。

《宮嘆》扮起來方便,四名宮女引著一個公主上場,便唱了起來。在座的人,連恭王都不知道這是出什麽戲?但他身旁的醇王,是昆曲行家,於是他小聲問道:“老七,這個‘公主’是誰啊?”

“長平公主。”

“啊!”恭王雖未看過這出戲,卻讀過《倚睛樓七種曲》,想起其中有一本《帝女花》,寫的就是明思宗當李自成破京之日,引劍砍斷長平公主於壽寧宮的故事,心中困惑,不知慈禧太後為什麽要點這麽一出淒淒慘慘的戲。

就這時,已換了《金絡索》的曲牌,恭王因為讀過這本曲,所以凝神細聽,字字分明:

“生恐長安似弈棋,五更殘魄歸消歇;三月花幡緊護持,空悲切!帝王家世太淩夷,鬧轟轟幾個兵兒,醉昏昏幾個官兒,傷盡了元陽氣!”

聽得這幾句,恭王心裏很不是味,莫非慈禧太後就借著這幾句戲詞罵人,他一直這樣在想。

再看到下面那出《廉頗請罪》,感慨就更多了!朝廷倚為長城的左宗棠和李鴻章,一個目空一世,譽己成癖,一個私心特重,見利忘義,等而下之,凡是統一路之兵的大員,無不橫行霸道。要有廉頗那樣勇於認過,和衷共濟的氣度,局面就不致搞成今天這個樣子。

為了這種種感觸,恭王這天的興致很不好。從宮中散出來,很想找個人談談,一抒積郁。於是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寶鋆。

他是寶鋆家的常客,一到便被迎入書齋。每次來都由寶鋆夫婦所寵愛的一個丫頭五福伺候,五福是蘇州人,卻說得一口極爽脆的京片子,對於旗下大家的禮數嫻熟無比。一見面就請了個雙安,見面問好之外,又為元宵佳節祝賀。接著便從六福晉問到大公主、大少爺、二少爺,一個不漏。最後斟了酒來,恭王有些洋派,五福用水晶杯子替他斟了一杯紅酒當茶喝。

“吃飯了沒有?”寶鋆問。

“想喝碗粥。”恭王說,“只要醬菜就行了。”

“巧了。”五福笑道:“正好熬了香梗米粥,也有錦州醬菜。”

除了醬菜以外,還有一碟蝦米拌黃瓜,瓜細如指,淺淺一碟,就這樣小菜,便抵得一桌盛饌,恭王一見吟了兩句竹枝詞:“黃瓜初見比人參,小小如簪值數金。”吟完了搖搖頭,頗有不以為然的神情。

“怎麽啦?”五福問道:“那一年正月裏來,都有黃瓜,總是吃得挺香的,就今兒個不中意了!”

“唉!”恭王忽發感慨,“你們那兒知道外面的時世?”

一提到這些事,五福便不開口了。大家的規矩嚴,凡是不知道的情形,從不許胡亂插嘴議論。

“今兒宮裏很熱鬧吧?”

“很熱鬧。”恭王吃了一口粥苦笑道:“老五上條陳,老七又要帶兵保護西陵。”

“那不是又給地方上添麻煩嗎?”寶鋆皺著眉說,“要錢可是沒有!戶部窮得要命。”

“哼!看他勁兒還足得很。今天是讓我搪過去了,明天還不知道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