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玉座珠簾 第二十二章(第2/17頁)

於是,上年十月汪元方病歿,出於文祥的保薦而奉旨“在軍機大臣上學習行走”的沈桂芬,越次陳奏:“啟奏兩位皇太後,今日的局面,亦未可完全歸罪於官文。朝廷並用恩威,一秉大公,該處分的處分,該激勵的激勵,是非分明則將士用命。如今須有嚴旨,振飭疲玩。”

“我也是這麽想。”慈禧太後點點頭,“功名富貴來得太容易,就不拿朝廷當回事了。六爺,你說,前些日子讓李鶴年是怎麽辦來著的?”

“是讓他派豫軍,繞道到直隸,‘迎頭壓剿’。”

“現在呢?”慈禧太後有些激動了,“豫軍是從撚匪後面攆,由南往北,把撚匪攆到京城裏為止。”

語言已經相當冷峻,而神色更為可畏,慈禧太後每遇震怒時,額際的青筋就會凸起,此時天顏咫尺,清晰可見。恭王心想,不必讓她親xx交代了,自己知趣吧!

於是他說:“疆臣互相推諉,有負委任,其情亦實在可惡。如今非請旨嚴譴,不能讓他們生警惕之心。臣等幾個商量好了,再跟兩位皇太後回奏。”

“好吧,你們去商量。”慈禧太後又說:“外面的情形,我都知道,官文是個自己拿不出主張的人,左宗棠跟李鴻章可又喜歡自作主張。果然把事情辦妥了,也還好說,又不辦事,又不聽話,那可不行!”

這番話聽入恭王耳中,深有所感,第一是警惕;第二是領會——慈禧太後看得很清楚,左宗棠和李鴻章的自作主張,確是令人心煩,看起來一味遷就,亦非善策。

因此回到軍機直廬,他憤憤地把帽子一摔,大聲說道:

“撕破臉幹吧!”

“六爺!”文祥正一正臉色勸他,“局面很紮手,打你這兒先得沉得住氣。”

“這話得兩說。朝廷沒有一點兒聲色,何以激勵人心?”寶鋆順著恭王的意思說:“咱們商量處分吧!”

該受處分的人是很明白的,官文、左宗棠、李鴻章、李鶴年。官文和左宗棠比較好辦,有二李的現成例子在,不妨交部嚴議,費躊躇的是已經有了“降三級留任”處分的二李。

河南一李由恭王自動提議,革去新近賞加的頭品頂戴。只剩下一個李鴻章,照李鶴年的例子,自然是革去騎都尉的世職,但怕慈禧太後還會嫌處分太輕,回奏上去或許要碰釘子,所以商量的結果,除掉革騎都尉以外,另外褫奪雙眼花翎及黃馬褂,四個人當中,獲咎獨重。

於是即刻擬了明發上諭,當面奏準後由內閣發抄。在內廷辦事的官員,首先得到消息,原以為撚軍只不過剛過黃河,而明發上諭上敘明“撚匪北竄衡水定州一帶”,那是已經到了保定府,照這樣子看,要不了三天工夫,撚軍就能撲到京城,怪不得剛剛平了東撚的李鴻章會獲此嚴譴,實在是誤了大局。

這一下,平白比較留心時局的官員,無不大起恐慌,紛紛打聽進一步的消息。消息最靈通的是軍機上的人,所以這一夜沈桂芬家,突然來了許多訪客。

主人在恭王府,到二更天還不曾回家。有些等不到的,索性丟開煩惱,上東四牌樓,地安門,或者前門外大柵欄看燈去了。這天正月十三上燈,民間還不知道匪氛已經迫近,依然熙熙攘攘,“看燈兼看看燈人”,二更天還熱鬧得很。

但另有些人,看沈桂芬在恭王府議事,到此刻還不回家,可見得局勢嚴重,越不肯走,好在這幾天金吾不禁,再晚也能通行,不怕回不了家。

二更打後打五要——這跟宋朝四更打後打六更一樣,另有道理在內。燈節的五更實在是三更,暗示夜分已深,張燈的該熄燈,看燈的該回家,所以這個三更打五更的梆鑼,名為“催燈梆”。

※※※

燈市以東四牌樓為最盛,連“催燈梆”都能打出花樣來。京師內外城治安,由步軍統領及巡城禦史負責,五城八旗,各有轄地,東城北面屬於鑲黃旗,旗下又分滿洲、蒙古、洪軍三營,以東四北大街和東直門大街交會的北新橋為界限,西滿北蒙東洪軍,各有自己的更夫。更夫都是花錢雇來的乞兒,到了該打“催燈梆”的那一刻,三營更夫數十名,不期而集在北新橋,時候一到,呼嘯聲起,頓時梆鑼齊鳴,能夠象曲牌一樣,打出極動聽的“點子”,沿著東四北大街南下,這面一套打完了,那面一套接著打,鬥妍鬥勝,成為看燈以外的一項余興。

就在“切兒卡察、嘡、嘡”的梆鑼點子中,沈桂芬回家了。訪客中的翁同和跟他很熟,迎上來直道來意,沈桂芬是個極沉的人,不慌不忙地寒暄著,心裏在想,紙包不住火,消息是瞞不住的,正好利用在座這班聲氣甚廣的人來安定人心。

於是他用低沉而誠懇的聲音,透露了真相,撚軍不僅已出現在衡水、定州一帶,其實在前兩天的拂曉時分,已包圍了保定。“邊馬”——撚軍的前哨,一度到過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