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玉座珠簾 第二十九章(第3/11頁)

“是你啊!”接著便吩咐左右:“不要難為他!”

這些傳說,繪聲繪影,言之鑿鑿,民間即令是腦筋很清楚的人,亦不能不相信。因為,不然就會發生這樣一個疑問:張文祥刺馬,到底是為了什麽?同時官場中知道張文祥沒有什麽詳細口供的人,卻又諱莫如深,頗有談虎色變之慨,因而越發助長了這些傳言的流播,不久連京城裏都知道了。

但替馬家不平的,也大有人在,只是有的膽小,不敢多事,有的與湘軍素有淵源,不便出頭。只有安徽巡撫英翰,身為旗人,不涉任何派系,由於跟馬新貽私交甚厚,因而上奏,在表揚賢勞以外,“請嚴詰主使之人,以遏詭謀。”京裏又有個給事中王書瑞,奏請“添派親信大臣,徹底根究”,折子中“疆臣且人人自危”以及“其中或有牽掣窒礙之處,難以縷晰推詳”的話,意在言外,連慈禧太後都動了疑心。於是以五百裏加緊的上諭,指派漕運總督張之萬,“馳赴江寧,會同魁玉,督飭司道各員,將該犯設法熬審,務將其中情節,確切研訊,奏明辦理”。此諭剛發,接著又發密旨,說“此事案情重大,斷不準存化大為小之心,希圖草率了事。”

張之萬是個狀元,也是個“磕頭蟲”,他的獨得之秘的強身之道,是每天臨睡以前,磕多少個頭,說是起拜跪伏,可以強筋活血。為人深通以柔克剛的黃老之學,所以也是個“不倒翁”,這時接到朝命,大起恐慌,如果遵旨根究到底,一定會成為馬新貽第二。果然,不久就接到了間接的警告,勸他不可多事,這一下,張之萬越發膽戰心驚,一直拖延著不肯到江寧。

無奈朝旨督催,魁玉又行文到清江浦,催“欽差”快去,張之萬只好準備動身,把漕標的精銳都調了來保護,數十號官船,在運河中連番南下,他自己一直躲在艙裏不露面。

※※※

其時正值深秋,紅蓼白蘋,運河兩岸的風光頗為不惡,這天由河入江,到了瓜州地方,張之萬在船裏悶了幾天,想上岸走走,走了一陣,忽然內急,就近找了個茅廁方便。野外孤露,四無隱蔽,倘或此時遇到刺客,是件非常危險的事,於是漕標參將,親自帶領兩百親兵,拿槍的拿槍,拿刀的拿刀,團團將茅廁圍住。正在收割稻子的老百姓,大為驚異,不知道那裏出了什麽事?

跑去一打聽,才知道是“漕帥張大人”上茅廁。於是張之萬人還未到,他的笑話先到了江寧。魁玉一見了面便拿他打趣,“天下總督,漕帥最闊,拉場野矢都得派兩百小隊守衛。”他喊著張之萬的號說:“子青,你真正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張之萬唯有報以苦笑,“玉公,”他說,“我是奉旨來會審的,一切都要仰仗。”

“不然,不然!”魁玉搖著手說:“你是特旨派來的欽差,專為查辦此案,當然一切聽你作主。”

兩個人一見面先推卸責任,但彼此有關,誰也推不掉,那就只有“和衷共濟”商量著辦了。當夜魁玉為張之萬設宴接風,陪客有署理藩司孫衣言、臬司梅啟照、候補道袁保慶。孫衣言也是翰林,比張之萬只晚一科,他的兒子叫孫詒讓,功名不過舉人,官職不過主事,但聲名極盛,對“墨子”的造詣極深,父子二人都是經師,所以張之萬另眼相看。

袁保慶是袁甲三的侄子,他跟孫衣言於馬新貽都有知遇之感。尤其是袁保慶,被委為營務處總辦,平日抓散兵遊勇,頗為嚴厲,因此為馬新貽帶來殺身之禍,更是耿耿於懷。在席間與孫衣言兩人,極力主張對張文祥用刑,非要追出主使的人來,才肯罷休。

張之萬抱定宗旨,只聽不說,唯唯否否地敷衍著,等席散以後,魁玉把他和臬司梅啟照留了下來,這才談到正事。

“孫、袁兩公的話,決不可聽。”梅啟照這樣說道,“他們為報私恩,不顧太局,難免激出太亂子來。如今江寧城裏,人心惶惶,安分守己的人家,都閉門不出,袁篤臣家就是如此。”

袁篤臣就是袁保慶。

張之萬吸了口氣:“照此說來,江寧竟是危城!”

“也差不多。”魁玉答道,“但盼滌相早早到任,讓我交出了總督關防。”

“滌相還在請辭,辭是當然不準他辭的,但天津的案子未結,還要入京陛辭請訓,這一耽擱,起碼兩個月工夫。”張之萬說,“我們就想辦法拖它兩個月!這一案只有等滌相來料理。”

“要拖也容易。”梅啟照說,“張文祥不肯供,只有抓他的親屬來問,這樣就拖下來了。”

“他的家屬在那裏?”

“在浙江湖州府德清縣新市鎮。”

“行文浙江,逮捕到案。”張之萬又問,“還有什麽遠些地方的人好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