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玉座珠簾 第三八章(第3/11頁)

到了第二天,宮中的景象,大異平時,各衙門均已奉到口傳的詔令,一律花衣,當胸懇一方紅綢,皇帝的正寢乾清宮,內外都鋪猩紅地毯。內廷行走的官員,則又得破費,要買如意進獻,一買就是三柄,兩宮太後和皇帝各一柄。一切都照喜事的規矩來辦,但這場“喜事”跟大婚、萬壽,完全不同,個個面有戚容,怎麽樣也找不出一絲喜色。

病假中的文祥也銷了假,一早入宮,先到內奏事處看脈案,然後到軍機處,只見李德立正在向恭王回話。

“大解已通,昨天進鴨粥兩次,晚上歇得也安。喉痛已減,皮色亦漸見光潤。”李德立的語氣,相當從容,“種種證象,都比前天來得好。”

聽這一說,無不舒眉籲氣,仿佛心頭的重壓,減輕了許多。

“不過,”李德立忽用一句轉語,“天花前後十八天,天天有險,但願按部就班,日有起色,熬過十八天,才能放心。”於是又個個皺眉了,“證狀到底如何?”恭王問道,“你的脈案上說,‘證屬重險’,重到什麽程度?”

“重不要緊,只怕逆。王爺請寬心,逆證未見。”

景壽正在看醫書,對這些證狀特感興趣,因又問道:“怎麽樣才叫逆證?”

“天花原是胎毒所蘊,等發出來,就要發得越透越好,故而發燒、咳嗽、舌苔黃厚、大解不通、小解短赤、口渴喉疼、精神煩躁,都是必有的證象,不足為慮。倘或手腳發冷、幹嘔、氣急、大解泄瀉、無汗,就是蘊毒不出,有一於此,皆為逆證。”

“見了逆證怎麽樣呢?”

“那……”李德立悚然肅然,垂手低聲:“我就不敢說了。”

“李卓軒!”恭王倏然存立,握著拳有力地頓了兩下,重重說道:“這十八天你片刻不能放松,無論如何不能見逆證,過了這十八天,我保你一個京堂。”

太醫院官員,是雅流官兒,做到首腦,不過五品,若能以京堂補缺,由小九卿而大九卿,進一步就是學士、侍郎的紅頂子大員,李德立自然感奮,連聲答道:“遵王爺的諭,我必刻刻盡心。”

等李德立一退了出去,隨即便有太監來傳旨,兩宮太後在漱芳齋召見軍機大臣及禦前大臣。到了那裏,從殿廷中望進去,只見慈安太後默然沉思,慈禧太後在廊上“繞彎兒”。於是恭王等人站住了腳,等太監傳報,兩宮太後升了座,才帶頭入殿,趨蹌跪安。

“皇帝有天花之喜,今天好得多了。”慈禧太後說,“靠天地祖宗神靈保佑,這十八天總要讓它平安過去。皇帝這兩天不能看折,要避風,也不能跟你們見面,中外大政,你們好好商量著辦。務必和衷共濟,不能鬧意氣。我們姊妹倆,這兩天心裏亂得很,外面的事,不便過問,就能問,也照顧不到。六爺,你們多費心吧!”

“是!”恭王答道,“臣等今日恭讀脈案,也傳了李德立到軍機,細問經過,證象雖重不險,兩位皇太後請寬聖慮。”

慈禧太後是這樣暫時委諸重臣,協力治國的打算,但皇帝卻另有安排,特命李鴻藻“恭代繕折”,意思奏折應如何處理,仍由皇帝在病榻親裁,口授大意,由李鴻藻代筆,而實際上代為批示。當然,這不會與軍機的權力發生沖突,李鴻藻批折,有“成語”可用,無非“閱”、“知道了”、“該部知道”、“交部”、“依議”之類,決不會長篇大論,自作主張,真的如大權在握。

這樣相安無事的日子,只過了兩三天。因為慈禧太後在想,皇帝的症候,即令順順利利過了十八天,靜心調養,亦得一百天的工夫,大政旁落,如是之久,縱使不會久假不歸,而上頭一定已經隔膜,同時在這一百天中,有些權力,潛移默轉,將來怕難以糾正收回。這樣轉著念頭,內心怦怦然,以前那些每日視朝,恭王唯唯稱是的景象,都浮現在記憶中,向往不已,通宵不寐。

第二天是十一月初七,自鳴鐘快七點時請脈,算起來是得病的第八天,天花應該象“大豆”那樣發得飽滿才是,但細細看去,不如預期。同時切脈,發現了不妙的症候,最可憂的是,皇帝有腎虧之象。李德立內心警惕,認為該當有所透露,於是寫了兩百多字的脈案,開頭是說天花初起,“是重險之後,惟喜陰分尚能布液,毒化漿衣,化險為夷,”寫到這裏,發現“夷”字犯忌諱,在雍正、乾隆時,是可以丟腦袋的大錯誤,因而撕去重寫,改為“化險為平”,接著又說:

“現在天花入朝,漿未蒼老,咽痛、音啞、嗆咳,胸堵腰酸等,尚未驟減;若得腎精不動,胸次寬通,即為順象。敬按聖脈,陰分未足,當滋陰化毒。”

因此開的方子就有“當歸”、“元參”、“沙參”等等滋陰的補劑。擬好繕呈,慈禧太後看得非常仔細,看完沉思久久,下了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