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玉座珠簾 第三八章(第4/11頁)

“今天的脈象不好。”她憂形於色地告訴慈安太後,“要‘胸次寬通’,才是順象,如今皇帝咳嗽、胸口發堵,這就不好。而且陰分不足,本源就虧了。這跟打仗一樣,外敵雖強,只要自己有精兵良將,也還不怕。皇帝的底子不好,我看將來真得要好好調養。”

“自然。”慈安太後真是慈母之心,此時對皇帝唯有憐惜心疼,將他平日的荒唐行徑,一古腦兒拋卻,“他平時也太累了,等脫了痂,讓他好好玩一玩吧!傳個戲什麽的,諒來外頭也能體諒,不會說什麽。”

“這話也要先跟他們說明了才是。”慈禧太後又說:“我擔心的是這一百天下來,內外大事,什麽都弄不清楚了。那時候重新開始辦事,摸不著一點頭緒,豈不糟糕?”

慈安太後何能看出她話中的微意?只深以為然地點點頭問:“是啊!那該怎麽辦呢?”

“當然要叫老六他們想辦法。”慈禧太後站起來說:咱們走吧!看看去。”

兩宮太後傳軟轎到了養心殿,皇帝剛剛睡著,慈禧太後不叫驚動,傳了總管太監孟忠吉來問話。

“昨兒晚上,‘大外’行一次,進了半碗多鴨粥,又是半碗三鮮餡兒的元寶湯。”孟忠吉這樣奏陳皇帝的起居。

“‘花’怎麽樣?”

“‘花’挺密,比昨兒發得多得多了。李大夫說,花密是密了,發得還不透,要看明兒怎麽樣。”孟忠吉又說,“奴才幾個一天三遍拜佛,想皇上福大如天,一定蒙佛爺保佑,平平安安,順順利利。”

“等平安過去了,我自然有賞。”慈禧太後又正色警告,“你們躲懶大意,伺候得不周到,我可饒不了你們!”

“奴才萬萬不敢。”

“皇後今天來看過皇上沒有?”慈安太後問。

“今兒還沒有。”孟忠吉答道,“昨兒晚上來給皇上請安了,歇了一個鐘頭才回宮。”

“喔!皇後說了些什麽?”慈禧太後問。

“皇後吩咐奴才,盡心伺候。說皇上胃口不開,若是想傳什麽,通知皇後的小廚房預備。”

“嗯!”慈禧太後遲疑了一會,終於問了出來,“皇後待了一個鐘頭,跟皇上說了些什麽?”

“皇後跟皇上說話,奴才不敢在跟前。不過……。”

孟忠吉自覺失言,趕緊縮口,但已不及。慈禧太後自然放不過他,厲聲問道:“怎麽啦?”

這不能再支吾了,否則慈禧太後一定翻臉,孟忠吉硬著頭皮答道:“皇後仿佛淌過眼淚。”

“哼!”慈禧太後的臉色陰沉得可怕,向慈安太後說了句,“你看看!”

慈安太後不作聲,心裏又拴上一個結,慈禧太後對皇後的不滿,愈來愈甚,是她所深知的。曾經想勸,又怕慈禧太後疑心她袒護皇後,心起反感,誤會更深,而不勸則更不是辦法。就這遲疑躊躇之間,有太監來報,說皇帝已醒。這一打岔,便不容慈安太後有開口的機會,忙著去看皇帝要緊。

皇帝臉上、手臂、肩項等處,全是紫色的斑皰,“花”發得果然甚密,但不是鼓鼓地凸了起來,而且也不是顆粒分明,有些地方亂糟糟連成一大片,這都不算有利的證候。

兩宮太後並坐在禦榻前,少不得有一番安慰的話,勸他安心靜養。皇帝表示,上煩兩宮太後睿慮,深感不安,又說不能親自看折,頗為著急。

“我也知道你著急,總得想辦法。”慈禧太後轉臉向慈安太後說道:“我看也該讓他們進來看看。”

這“他們”,當然離不了軍機大臣,其次是禦前大臣。正好太監來請旨,說翁同龢請示,可否進見,於是慈禧太後傳諭,與軍機、禦前一起進殿。

進了養心殿,正間供著佛,大家一起磕了頭,然後孟忠吉打簾子,由恭王領頭,一起進了東暖閣,跪下行禮。光線甚暗,看不清楚,只聽皇帝小聲在問:“是那些人?”

“軍機跟禦前,還有翁師傅。”慈禧太後又吩咐:“拿蠟來!”

孟忠吉答應一聲,立即派人取來兩支粗如兒臂的,明晃晃的紅燭,站在禦榻兩旁。燭光映照之下,越顯得皇帝的臉色如醉了酒一般。

這時,慈禧太後已親自伸手,將皇帝的左臂,從錦被中挪了出來,揎擄衣袖說道:“你們看!花倒發得還透。”

於是惇王首先上前,一面看那條布滿痘皰的手臂,一面說著慰勸的話。惇王看了是恭王、恭王看了是醇王,一個個看過來,最後一個是翁同龢。皇帝真象酒醉了似的,兩眼似開似閉,神態半睡半醒,始終不曾開口。

當著病人,什麽話都不便說,因而諸臣跪安退出,兩宮太後亦無訓諭。但等軍機、禦前剛回原處,孟忠吉立即又來傳懿旨,說皇太後在養心殿召見。

這一次召見是在養心殿正屋,佛壇用極大的一張黃幕遮住,幕前只設一張寶座,僅有慈禧太後一個人臨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