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清宮外史上 第五一章(第4/14頁)

因為如此,便常有些捕風捉影,疑神疑鬼的流言,有人說萬青藜、董恂在位不久了,有人說李鴻藻一系將攻倒王文韶,還有人替新任陜甘總督譚鐘麟擔心,說張佩綸一定饒不過他。

張佩綸曾經彈劾過譚鐘麟,那是四年前的事。光緒三年,山西、河南、陜西大旱,赤地千裏,朝廷截留東南漕米一百萬石,賑濟山西與河南,由閻敬銘以侍郎坐鎮山西,督辦賑務。有個縣官侵吞賑米,閻敬銘會同山西巡撫曾國荃,請“王命旗牌”,斬於鬧市,因而經手放賑的,不管是官員還是紳士,沒有人敢於舞弊,山西、河南的災民,受惠的不止其數。

但是,陜西同樣被災,卻獨獨向隅。這年從四月到九月,點雨未下,渭南、渭北,小麥下種的不及二成,百姓已經吃草根樹皮了,但左宗棠西征,還在急如星火地催運軍糧。李鴻章大為不滿,寫信給左宗棠說:“西北連年荒歉。民食猶苦不足,何忍更奪之以充兵餉?萬一如明末釀成流寇之亂,誰屍其咎!”

左宗棠接到這封信,當然很不開心。因此也就討厭有人說陜西大旱,陜西巡撫不敢違逆他的意思,便禁止屬下報災。朝廷查詢,他答奏說是“全省麥田僅有三成未播種者,余皆連得透雨,一律下種,雖有偏災,不致成巨祲。”這個巡撫就是左宗棠的同鄉譚鐘麟。

陜西的紳士為求自保,約齊了上書巡撫,請求奏報災情,設局派官紳會辦賑物。譚鐘麟置之不理,陜西紳士只好乞援於言路了。

當時陜西人當禦史的,一共有五個人,而陜西的紳士,只寫信給其中的四個。這四個人有一個叫余上華,雖是陜西平利人,祖籍湖北,兩湖一向認同鄉的,所以余上華跟譚鐘麟套上了交情,平日常有書信往來。這時便跟其余三個人說:“紳士與巡撫不和,言官又攻巡撫,彼此相仇,吃虧的還是地方。我看先不必出奏,由我來寫封信勸他,如果他肯回心轉意,奏請辦賑,嘉惠地方,我們又何必再作深責?”

大家都覺得他的話入情入理,應是正辦。便同意暫緩彈劾,由余上華寫信給譚鐘麟。那知道余上華出賣了他的同官,也出賣了他的同鄉,將陜西紳士的原函,寄了給譚鐘麟。

譚鐘麟為了先發制人,連夜拜折,專差送到京裏,特參“陜西紳士,把持公事,脅制官吏;移熟作荒,陰圖冒賑。”可惜,晚了一步,已經先有人參了譚鐘麟。

這個人叫梁景先,陜西三原人,官拜浙江道禦史,就是陜西紳士致書言路乞援,而獨獨漏了他的那個人。梁景先的科名甚早,是道光二十五年的進士,鹹豐十年英法聯軍進京時,他做工部郎中,因為膽小,棄官逃回家鄉。這不是什麽大不了事,但陜西人最講氣節,因此看不起他,後來雖然補了禦史,陜西的紳士卻從不跟他打交道。這一次桑梓大事,別人都受托出力,只有他不在其列,心裏非常難過。想想六十多歲的人,就要告退了,這樣不齒於鄉裏,將來退歸林下,還有什麽面日自居為縉紳先生?倒不如趁此機會,為桑梓效一番勞,晚節可以蓋過早年的恥辱,豈不是極好的打算?

因此,他深夜草奏,狠狠參了譚鐘麟一本,說他驕蹇暴戾,一條條罪狀列了許多,而且詞氣之間,也隱約談到余上華跟譚鐘麟勾結,“潛通消息”的情事,同時也參了陜西藩司蔣凝學,衰病不足以勝任其職。

他的奏折一上,譚鐘麟的折子也到了,陜西的禦史預備在京裏參他,他遠在西安,怎會知道?見得余上華“潛通消息”的話,信而有征。不過由於恭王的從中回護,這兩個折子都留中不發,只用“廷寄”命譚鐘麟“確查具奏”。

消息當然瞞不住的,陜西的京官和地方上的百姓,動了公憤,一方面具呈都察院,請求代奏:“陜西荒旱,巡撫、藩司厭聞災歉”,一方面在西安幾乎發生暴動。譚鐘麟大起恐慌,下令西安鎮總兵、潼關協副將,調兵三千,將巡撫衙門,團團圍住,一打二更,撫署前後戒嚴,斷絕行人,總算地方紳士出面安撫,不曾激成民變。只是蒲城、韓城等處,奸匪乘機作亂,還殺了兩名官兒,派兵剿捕,方能平定。

事情鬧得很大,但朝廷無意嚴格追究責任,所以等譚鐘麟的復奏到京,才有明發上諭,認為譚鐘麟的復奏,“尚無不合”。梁景先所參蔣凝學各節,既無實據,“毋庸置議”。至於陜西的災情,由戶部撥銀五萬兩,交譚鐘麟核實放賑。

看來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了。不想惱了張佩綸,看樣子他內有恭王成全,外有左侯支持,要扳是扳他不倒的,只有給他一個難堪出出氣。

於是他上了一道“疆臣復奏,措詞過當,請旨串飭”的折子。結果發了一道上諭,第一段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