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清宮外史下 第六九章(第3/12頁)

另一道懿旨,是根據立山的說帖,決定頤和園的工程,縮減範圍,除了正路及佛殿以外,其余的一切,全部停工。當然,正路及佛殿這兩個主要部分的工程,究有多大的範圍,並未明言。

這兩道上諭,是慈禧太後為自己穩一穩腳步,卻不能彌補清議對醇王和李鴻章的不滿。只是抗章搏擊,也還有分寸,不過看起來對事不對人,其實是既對事亦對人,因而醇王的精神又壞了。

皇帝也覺得修津通鐵路一事,不能只是將原折交議,跡近拖延,所以悄悄向翁同龢問計。

“師傅,”他說,“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惡惡之,如今該有個決斷,自然是以公意為斷。可是公意又在那裏?老百姓的話,從那裏去聽?”

“民間疾苦,不易上聞。”翁同龢答道,“臣亦只是聽聞而已。”

“你聽到些什麽?”

“傳言津通百姓,呈訴通永道衙門者,不下二三百起,該管衙門不理。向總督衙門申訴,因為是奏定辦理的案子,不肯據情入告。據說百姓都含淚而去。”

“豈有此理!只怕李鴻章也不知道這些情形,是他下面的人瞞著他。不然,李鴻章也不能置之不理。”

皇帝太天真了,竟當李鴻章是湯斌、於成龍之流的好督撫。翁同龢不便直言,然而也不能附和,唯有保持沉默。

“怎麽?”皇帝醒悟了,“李鴻章是知道的?”

“李鴻章不是懶於理政的人。”

這句話就盡在不言中,皇帝黯然搖頭,然後又問:“你知道不知道,百姓的訴狀中是怎麽說?”

“無非廬舍墳墓,遷徙為難。子孫見祖父的朽骨,豈有不傷心之理?就算公家給價,其心亦必不甘。”翁同龢又說:

“有人引用聖祖仁皇帝的上諭……。”

一提到康熙,皇帝趕緊起身,翁同龢自然站起得更快,“那時的上諭怎麽說?”皇帝問。

“容臣檢來呈閱。”

檢來一本《十朝聖諭》,翻開康熙一朝,有關河工的諭旨,其中有一條是:“所立標竿多有在墳上者,若依所立標竿開河,不獨壞民田廬,甚至毀民墳冢。朕惟恐一夫不獲其所,時存己饑己溺之心,何忍發此無數枯骨?”

“聖祖之為聖,仁皇帝之為仁,即此可知!”翁同龢忽然激動了,“轉眼就是歸政大典,皇上履端肇始,而盈廷多風議之辭,近郊有怨咨之口,誠恐有累聖德,更恐埋沒皇太後多少年操持的苦心,實在不妥。”

“師傅,”皇帝立即接口,“你何不也上一個折子?”

翁同龢這下才發覺“言多必失”,惹出麻煩來了。可是此時此地,不容他退縮,只能答應:“是!臣想跟毓慶宮行走諸臣,聯銜上奏。”

“好!你快辦去吧。”

翁同龢下了書房,立刻草擬奏稿。以他的見識、文采,象這樣的奏折,原可一揮而就,結果費了一個下午才能脫稿,因為顧慮太多,不能不仔細推敲。

當天便將毓慶宮行走的另外兩位大臣請了來,一個是兵部侍郎,也是狀元出身的孫家鼐;另外一個是吏部侍郎松溎,他是正藍旗人,進士出身,但教皇帝讀“清文”,在毓慶宮的身分就差了,只是所謂“諳達”。向來師傅們有什麽公折,諳達是不列銜的,翁同龢為了壯聲勢,所以將他亦算上一個。

折柬相邀,專車奉迓,孫、松二人一到,翁同龢拿出折底來“請教”。看上面寫的是:

“查泰西之法,電線與鐵路相為表裏,電線既行,鐵路勢必可舉辦,然此法試行於邊地,而不適行於腹地。邊地有運興之利,無擾民之害。腹地則壞田廬、平墳墓,民間嘩然。未收其利,先見其害矣。

今聞由天津至通州擬開鐵路一道。查天津距通州二百余裏,其中廬舍相望,桑麻被野,水路則操舟者數萬人,陸路則驅車者數百輩,以及村酤、旅店、負販為活者更不知凡幾?

鐵路一開,本業損失,其不流而為盜者幾希!

近來外間議論,無不以此事為可慮。臣等伏思皇太後、皇上勤恤民隱,無微不至。偶遇四方水旱,發帑賑濟,唯恐一夫之失所,豈有咫尺畿疆,而肯使小民窮而無告乎?況明春恭逢歸政盛典,皇上履端肇始,而盈廷多風議之辭,近郊有怨咨之口,似非所以光昭聖治,慰安元元也。

夫稽疑以蔔,眾論為先,為政以順民心為要。津通鐵路,宜暫緩辦,俟邊遠通行,民間習見,然後斟酌形勢,徐議及此,庶事有序,而患不生。”

松溎先看,看完遞給孫家鼐,等他亦看完了,方始征詢意見:“如何?”

“比上齋諸公的公折,緩和得多了。”

“不但語氣緩和,持論亦平正通達。我謹附驥尾。”

松溎說完,提筆在後面署了名,孫家鼐亦然如此。這在翁同龢自是一大安慰,也有些得意,覺得推敲的苦心,畢竟沒有白費。